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陈香梅自传 | 上页 下页


  马来西亚地区又是另一番情调,我们也去参观过许多橡树园,主人与工头多是白人、工人是土人。热带淋很易生长。二次大战以前,东南亚出产的树胶是世界有名的。马来西亚果树特多,且因气候温暖,无虞饥寒,因此马来人有一种随遇而安的天性,但不似印度那么悲观与迷信,虽然同是“大英帝国属地的顺民”,马来西工人是比较乐观的。我和父母乘开蓬汽车游览果园时,猴子从树上伸手把我头上戴着的一顶草帽取去,马来西亚司机大笑,我很少看见印度人开怀大笑,但马来西亚人却有点乐天知命的性格,这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仰光住了几个月后,父亲又带我们去越南,我记不清楚,似乎父亲有事到越南公干,于是母亲领着我和姐姐也一道去,记得我们曾去河内和海防,后来又去西贡。越南是法国属土,一切都是法国风味。法国人最会享受,从前如此,现在也没有改变。他们把越南也花园化,的确别有韵味。但因此也使越南人学会了许多法国人的贪污和风流,好的没有学,坏的却都精益求精,这或许就注定了越南的命运吧。

  我记得母亲在河内和西贡有些亲朋,他们带着我们到处去观光,母亲似乎非常高兴,玩得很开心。母亲说得一口标准法语,当年又是一位飘飘的美人儿,因此大家都设宴欢迎她,我想越南之行,母亲心情非常愉快。其后我在二次大战后与陈纳德将军再去越南,又是一番滋味。

  再说说我们在缅甸首府仰光的生活。我记得我们的房子很大,一部分是领事馆的办公室,一部分是我们的住宅。院子也很大,院子里有许多果树,尤以芒果树及木瓜树为多。园丁每天都把木瓜和芒果采下迭到厨房来。我记不清楚我有多大年纪,总言之,还未到上学的年龄。有一个广东老妈子带着我,我和园盯司机和门房(都是土人)学缅语,小孩子学语言进步很快,几个月下来我已可以用缅语交谈,但离缅后就忘得一干二净。

  还有一事记忆犹新:热带蚊虫既多,老鼠更大,每天晚上园丁把抓老鼠的工具吊上了食物,第二天清早抓老鼠的人来收拾被压死了的老鼠。那些老鼠好大,有些简直像一只小猫,可怕极了。我看过一两次,以后不敢再看。到现在事隔数十年,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我是一个最怕老鼠的人。

  缅甸华侨不少,他们常来找我父亲,谈些什么我不清楚。

  不过据父亲后来告诉我,这些身居异国的华人,他们爱国心切,对于国事既肯出钱又肯出力,心地也非常纯洁善良,这是老一辈华侨的特点。他们在异乡做异客,受尽了异族的排挤,总希望政府替他们出口气,可惜政府当年内忧外患,对于这些忠贞侨胞也就无法有多少援助。缅甸侨胞多半是米商,有些经济情况很好。父亲左等右等,不见外交部汇款发薪时,有些侨领就愿解囊相助,但父亲觉得这有失国家体面,只好心领而婉谢了。

  还有缅甸的壁虎也是一绝,其大无比,夜间出现在天花板和墙壁上,我最怕它掉下来。因此我们每夜都放蚊帐,一则可以防蚊虫,二则可以避壁虎。

  缅甸人与印度人大有分别,虽然他们是比邻,缅甸人爱好和平,而且比较友善。

  父亲因为常常接不到薪金而闹穷,领事馆的开支又大,常常要求外祖父接济,在任不到两年,请求调差,到底内情如何,我不清楚。总言之,父亲第一任的外交生涯很短,离开缅甸后,我又跟着父亲回北平。父亲再入教育界当教授,他是一个内向的人,培育青年是他的第一志愿。他的确造就了不少出色的青年,我想这是父亲生命中的最大安慰。

  【惊恐年代】

  母亲去世时正是抗日战争的战乱年代。她死时只有45岁,是子宫癌。当时香港虽然还未被日军占领,但已人心惶惶。

  子宫癌在今日医学昌明时代已不是不治之症,但50年前却算是绝症。母亲去世后我和姐姐安排把母亲安葬于香港跑马地天主教坟场,该坟场大门前有一对联,文曰:“今夕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也相同。”

  数年前我们姊妹6人又再把母亲的墓地重修重建。母亲在时我们年幼未能尽孝道,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在”,心痛不已。

  我做学生的年代和一般流亡学生没有两样,是在战火和炮轰中度过的。在北京念孔德小学时,便逃到香港;在香港的圣保禄女中和真光中学完成学业后,又逃到大后方读岭南大学。都是兵荒马乱的岁月,也都是避难兼读书。当时大部分的学生都很穷,没有什么好比较,虽然过着“出无车,吃无肉,居无屋”的贫乏生活,反而有知足常乐的心态,并不觉得太苦,倒是常常听到一些沦陷区的状况,以及日本人对沦陷区老百姓的残暴手段。和那些在日本人统治下的苦难同胞及那些做地下工作、被日人施以酷刑或残杀的爱国分子和斗士相比较,我们是较幸运的了。

  日本侵略中国,又在发动对美战争的同时(珍珠港事变),也进攻了英属香港。当时香港政府对日本的抗战只维持了不到两个星期。

  1941年12月8日清晨,日机群猛炸香港九龙的启德机场,3天之后不但占领了启德机场,而且整个九龙也被日军控制了。

  当时,我们的母亲已去世,父亲在美国旧金山当领事,我和四个妹妹都在香港铜锣湾的圣保禄女中当寄读生。那天早上,我们寄读生部在梳洗穿制服准备上课,就在那时我们听到了第一响沉重的隆隆声,一响接一响,随着又是高射炮和机关枪的尖啸声,每次剧烈的爆炸声之后,宿舍的楼房就随之震动起来。房外、房内、走廊上人声嘈杂,收音机的声音很大,播音员用英语又用粤语大声广播:“香港居民注意!大家注意!今天不是演习,我们已面临战争,日本飞机来袭,请大家到防空洞去!”播音员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他的警告,当然警报的呜呜声也不断地响着,混在炮声中更为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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