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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王彦超道:“当年臣任复州防御使,不过是一勺之水罢了,怎样能容得下神龙。因此才礼送出镜,才得使神龙有今日之飞腾也。”太祖听了大笑。这一场酒,只吃到红日西斜方散。王彦超回来后,一连几天,都在感谢太祖不究以往,宽大为怀的肚量,于是又上表谢恩,回京兆府照旧当他的节度使去了。停不了几日,又有一个心怀慌恐的随州刺史董遵诲前来朝贺,这个当年曾大大挖苦太祖的董公子,被召见时,害怕得几乎要瘫倒了。太祖在便殿单独见董遵海,见董遵诲那样惊惧的样子,不由好笑。见礼跪拜已毕,太祖命太监扶董遵诲在绣墩上坐下。

  太祖开言道:“董卿还记得当年朕所吟的‘打油诗’吗?”

  董遵诲听后,顿时汗流泱背地说:“记得,微臣当时信口雌黄,实为有罪。”说毕,又要跪干叩头。太祖命侍从太监扶起,说道:“不必多礼。你且将朕所作的诗背来。”

  董遵诲领命,即背诵道:

  “欲出未出光辣挞,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赶却残星赶却月。”

  太祖笑道:“幸亏你还记得。今日你对此诗,又作什么评价?”

  董遵诲道:“当年家父曾向微臣指出,此诗气魄宏大,非常人所能作;惜微臣当时愚昧不明,无法理解。今日看来,确是字字磅礴,语气雄豪,真帝王之象也。当年微臣多有冒犯之处,罪该万死。”太祖道:“本朝新立,朕方赦罪赏功,岂能记恨布衣之交时的一点细故吗?卿不必多心,安心为本朝立功吧。”

  董遵诲连忙立起谢恩。太祖遂命摆酒:“朕今日且与故人小酌,以叙随州时旧谊。”席间,太祖又问董遵诲母亲近况。董遵诲道:“母亲一直住在原籍幽州,因当年石敬瑭把幽州割给契丹,以致地处敌国,至今二十余年,尚无法接来,天各一方。”言毕,不胜唏嘘。

  太祖沉吟了一下,说道:“前几日,慕容延钊有奏章来,说定州防御使曹英病故,请朝廷派员接充,朕尚未考虑好人选,卿家如同意任此职,朕即下旨调任,那里离契丹幽州较近,可寻找机会,将令堂接来,母子团圆,也是件好事。”董遵诲一听,慌忙离席,伏地谢恩道:“臣愿任定州一职。”

  太祖让他起来。教育他道:“朕当年在随州,与卿相处半年有余,深知卿有相当军事韬略之才,只是性情骄傲,容不得人,需知恃才傲物者,成才之大忌。今后应努力虚怀若谷,礼贤下士,方可成为帅才,切记切记。”

  董遵诲道:“微臣当牢记,终身不敢忘也。”

  须臾席散,太祖命太监取来文房四宝,当即乘着酒兴,挥毫写下了自己所作的《日出》诗,落款却写“铁衣士书”。笑着对董遵诲道:“以此赐卿,卿可悬之于壁,日日观看。以便记忆朕今日所言也。”

  董遵诲又复叩谢,捧了太祖御书,满眼热泪地出了宫门。

  停了二日,果然任命董遵海为定州防御使的旨意下来。董遵诲拜领圣旨,自去河北上任去了。谁知到任后不过二十余日,忽然门官来报,说“老夫人到了”。董遵诲听后十分愕然,连忙出迎,果然是分别二十余年的母亲。一问之下,才知是太祖派人带了大批珠宝,到幽州行贿契丹将领,才把董遵诲的母亲接到宋朝来。这一招真使董遵诲感激得不胜涕零,忙选了几匹北地名马,上表进贡谢恩。后来,董遵诲果然牢记太祖教导,虚心下士,与士卒同甘苦,守边二十余年,立了不少战功,升至节度使,成为一代名将。后来去世,边境军民怀念他,还给他建立词堂祭祀。这都是后话。且说那新任京师内外都巡检的王彦升,自恃是太祖心腹将领,拥戴太祖即位有功,虽没当上节度使,仍然十分骄傲。这天夜晚,在京城巡夜,天寒地冻,巡行半夜,走过宰相王溥家门口,王彦升忽然心中一动,喝令士兵停下,到王溥家叫门。这时三更已过,王溥早已安眠,闻听王彦升来叫门,吃了一惊,慌忙起身,匆匆穿好衣服,出来迎接。

  到了厅上坐定,王溥道:“将军,不知深夜到此,有何急事,是否圣旨下达?”

  彦升道:“不是,也没有什么大急事,只是本将军奉命巡夜,天寒地冻,兄弟们耐不了寒冷,适才从门口经过,素知相府地基宽大,特地停下来,借贵府略避风寒,讨杯热茶暖和一下而已。”

  王溥听了真是哭笑不得,没奈何只得分付仆役,从速备酒,为王将军驱寒。

  彦升道;“还有我那随行巡罗的三十几个兄弟……”

  王溥不等他说完,立即分付仆人,速速将王将军所带巡骑,邀入东跨院客舍内置酒待,又叫起十余仆人,厨师起床待候。自己则坐在厅上,陪王彦升闲话。不一时,酒菜端了上来,王溥殷勤劝酒。三杯下肚,王彦升有了点暖意,肚里话多了,便忘乎所以,对王溥道:“作武官真辛苦,不但一生战阵,在枪林箭雨中拼命,太平时期,仍然得巡逻游弋,彻夜不眠,不管刮风下雨,冰雪连天,仍不能停,那里及得你们文官舒服。”王溥连连摇头道:“那里,那里。将军战功赫赫,乃朝廷柱石。如今虽然我大宋统一了中原,但边境仍不安定,北有契丹、北汉,南有南汉、南唐、吴越、后蜀割据一方,使我华夏四分五裂,都是将军用武之地,将来将军功成名就,凌烟阁上标名,流芳百世,文臣如何能比得上?”

  王彦升不以为然地说:“不能这样说,本将军出生入死地作战,随时都可能把脑袋赔上去,才挣得一些微薄俸禄,那里及得上你们当宰相的,坐在屋子里,笔杆子一摇,便有万石薪俸进门了。”

  他说着,昂首环顾了一圈,又叹口气说:“比如这般华堂大厦,末将如何住得起,再如丞相你这身狐裘,末将家中就拿不出一件来,还有这满架的古董玩物,就更不必说了。”

  王溥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只好拼命劝菜劝酒,企图阻止王彦升再说下去。

  不一时,那些巡卒都已酒足饭饱,纷纷来到厅下,等待王彦升起身。这时,王彦升也吃喝过了,端着一杯茶,在那慢慢啜着,却没有想走的意思。王溥陪了一会,猛然省悟,立起道:“将军少待,我去一下就来。”

  近去一会,带了几个仆人,捧出十封银子来,对王彦升陪笑道:“兄弟们寒天巡夜,确实辛苦,这里有白银一干两,聊送与将军,去给兄弟们添几件御寒衣服吧。”

  王彦升这才立起身来,说道:“何必如此客气。”

  一边说,一边示意巡卒,早将银于搬走,王彦升这才告辞出门,上马扬长而去。

  王溥经这一阵打搅,看看天已近五更,只好坐以待旦,等候上朝。

  早朝既罢,王博又赶往宫门,求见大祖。将王彦升夜里突然登门,敲诈去一千两银子的事,一五一十向太祖哭诉。

  太祖听了大怒,对王溥回家,安心等后,“朕一定要处理此事。”

  随即,宣王彦升进宫,太祖指着他喝道:“你身为大将,不守军纪,前几日从陈桥回兵,派你为先行,你竟不守朕的命令,擅杀韩通一家,如果不是因为本朝初建,不宜动刑,朕早将你砍头了。又念你微有战功,所以宽大为怀,降职使用。不料你毫无悔改之心,又半夜私入宰相府第,无理索取酒食银两,破坏军纪,你知罪吗?”

  王彦升吓得只见跪下叩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祖道:“限你立刻回去,将银两交来。并写一悔过书,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情。”

  王彦升为难道:“臣见士兵巡夜受冻,心中同情,走到宰相家门前,想起他家富有,才导致如此错误,今已知罪,决心痛改前非。只是那银子已分给士兵添置衣服,要再去讨回,却有些不便。”

  太祖思忖了一下,说道:“也罢,你先去写一份悔过保证书来。限今日写就听旨。”

  王彦升走后,太祖命太监由宫内库提出白银一千两来。次日,召王溥、王彦升便殿见驾。让王彦升当场宣读了悔过书,并向王溥致歉,随命太监将一千两白银搬出,归还王溥。

  太祖又下旨意,降王彦升为邓州节度使属下团练使,限二日内出京赴任,以后永远不许再入京师。

  王溥、王彦升各自叩头谢恩而去。从此,王彦升一直在地方任职,终身未再升迁。

  经过这几件事的处理,京师内周旧臣们纷纷议论,认为像王彦超、董遵海这样得罪过太祖的人,太祖不追究,仍然信任使用,王彦升身为太祖亲信,一旦有错,仍要严厉处理。都认为太祖英明公正,因而口服心服,情绪安定下来。使京师中央政权内部,得到了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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