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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北阵左营元帅王峻见史彦超战怀德不下,驱马抢斧,高行周见了从阵中杀出,拍马相迎。四匹马搅为一团,南北阵刀枪并举。酣战中,高行周卖个破绽,虚晃一枪,落荒而走。王峻飞马紧追,眼看马头接看马尾,高行周将身一闪,回马一枪,直刺王峻心窝。王峻眼快,心中暗叫“不好!”侧面躲过,右肩上重重地着了一记,负痛急退。史彦超对高怀德渐渐有些抵敌不住,又见王峻败逃,无心恋战,慌乱中,被高怀德一枪刺来,急忙躲闪,左肋战袍已被撕裂一片,枪锋划破左臂,鲜血直流。他拨转马头,跑回本阵。

  高行周见两个对手双双败走,用枪一挥,南军掩杀过来。战鼓如雷,三军呐喊。北军溃不成军,亡命奔逃:南军乘胜追杀,有如砍瓜切菜。真是兵败如山倒,北军死伤不计其数,滑州城南,血染遍地,多年之后,草木仍然一片红色。

  高行周大获全胜,收兵回营,大赏三军。父子们卸去戎装,摆宴庆贺。高行周喜容满面,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自己的儿子沙场逞威,他感到高家后继有人了。儿子平日教场练兵,武功他是清楚的。但多年闲养,今日才看到他在沙场上的威力。

  看到大儿子沙场显威,高行周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高怀亮,他十岁上离家失散,如今杳元音信,生死未卜,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愁云。

  酒宴席上,他告诫儿子:“今日一战,王峻、史彦超俱备受伤,大损了郭威的锐气。但郭威毕竟是当今名将,又有王朴辅佐,决不可轻视。今晚要格外小心,防备郭威劫营。”

  这一宿倒也平安无事,并不见北营动静。第二天早起,高氏父子饱餐以后,披挂上马,率兵直逼黎阳城下。高行周命高怀德向前挑战。高怀德绰枪出营,来到城前,指名要郭威答话,岂知那城门紧闭,毫无动静。高怀德叫了半天阵,并不见一人答话。只得返身回营。

  一连五天,高氏父子天天轮番叫阵,黎阳城门依然紧闭,只是不理不睬。

  这回可激怒了高行周,他把数万人马分作三班,把黎阳城围个水泄不通,从四个城门同时攻打。

  远围,城里寂然不动;近攻,城门楼上滚木擂石,灰瓶炮药一齐打下。郭威以逸待劳,高行周一连攻打三日,毫无建树,自家兵将反被打伤许多。

  高行周劳师远征,本意速战速决,这“蘑菇战”使他有点不堪消受。

  原来这是王朴的“缓兵之计”。

  黎阳城池固若金汤,加之粮草足备,易于固守,王朴早已作好安排。他料到客居在外的高行周,缺少应有的耐心,而时机也越来越对他不利。

  高行周攻城无计,速战不成,退走不许,数万人荒野露营,粮草逐渐不济。第一次胜仗带来的振奋,逐渐为沮丧所代替。

  他向监军王皋、刘闵问计,二人也只有摇头叹气。

  后汉幼主刘承佑,听到高行周传来的胜利捷报,以为万事大吉,天下太平了,一不理政,二不劳军,把高行周父子丢在黄河岸边,不管不问,终日后宫笙歌管弦,左拥右抱,尽享他的宫廷之乐。

  这边高行周是攻城无望,士卒伤亡甚众,只得传令撤兵回营,别思良策。

  这一晚,晚膳已过,点上灯烛,各将退出帐外,各自调换休息。高行周独坐帐中,苦思冥想,不胜唏嘘。他念道:“这部是天子年幼,为奸臣蛊惑,赏罚不明,忠奸不辨。郭威起事,也实在是被逼出来的。

  他又想到史弘肇,元老国勋,功绩卓著,刚正不阿,却受谗被杀,也实在修然。而今自己在这里拼命,进退两难,京师却不管不问!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忧国忧民之心冷却了许多。

  他披衣走出帐外,望星斗满天。紫微星斗口处有一团黑气。按他所学的占星术,这该是帝星晦暗,征兆不祥。

  “莫非真的是汉室气数已尽了?”

  虽然已是暮春天气,黄河平原上一阵冷风袭来,高行周打了一个寒噤,回到帐中,他身上渐渐发起烧来,头昏昏沉沉,却难以入睡。

  病中更添愁账,烦闷转盛。第二天,高行周茶饭不思,卧病不起了。他传令由高怀德处理军务,三日之内不得擅动。

  夜里,高怀德病榻守候,愁容不展。高行周对他说:

  “我只是偶感风寒,病情其实无关。只是当前形势不妙,愁肠难解啊!”

  高怀德忙问所以,高行周说:

  “汉室溃败,大势已去,我父子二人难有回天之力。如不及早脱离,为祸不远了。”

  “那该怎么办?”

  “我也在两难之间:我奉命兴师,看来剿灭郭威,毫无指望;顺大势降郭威,决无此理。撤兵退走,实为上策,但又落个违命之罪,为臣当忠,为子当孝,我食汉家俸禄,不能尽忠杀贼,偷生避难,难逃不忠二字,恐怕要遗臭青史。百思难解,这就是我的病根。”

  怀德道:“爹爹,自古道:‘君不正,臣投外国’,当初一日,岑鼓舍新莽归汉,秦叔宝离魏投唐,弃暗投明,归顺贤主,也是英雄本色。古来名将,多是如此。如今幼主昏庸,宠信奸邪,杀戮忠良,还想什么开基良将、汗马功劳?不满父亲,这几日粮草不继,已经难以久持了。我们不如回兵,等父亲病好,再从容计议。”

  高行周见儿子言出不俗,赞许地点了点头。高怀德又说道:“像这样的皇帝,还有什么值得替他卖命?”

  高行周闻言,忽然坐起:“汝能有此见识,我也就放心了,一、二日之内,即刻回兵!”

  “那爹爹的身体……”

  高行周翻身上床,登上靴子,“踏、踏”几步,走的沉稳、矫健。

  怀德高兴地叫了一声:“好啦?”

  原来高行周去意已定,生怕落个“不忠”二字,毁了一世英名,儿子脸上蒙羞,而今看到怀德也豁达明朗,“心病”一去,霍然病已。

  “那么,王皋、刘闵二位监军如果阻挡,如何处置?”

  高行周摆了摆手:“不在话下。”他揽住儿子,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只因声音太低,难得听见他说的是什么。只见高怀德迅即走出帐外。

  王皋、刘闵睡梦中被高怀德叫起来,他们一起匆匆来到高行周帐内。

  高行周卧在床上,烛光摇曳。

  “元帅病体如何?”王皋、刘闵赶忙上前问候。

  高行周少气无力地说:“就是要士卒抬上沙场,我也要亲眼看到叛臣可悲的下场!而今怀德探知,魏兵打算绕过本帅营盘,人白马渡口过河偷袭滑州。有劳二位监军,火速带兵前往,连夜折去黄河白马渡口浮桥,在南岸据守,我父子即出兵七里店堵截魏兵,前后夹攻,如此必可大获全胜。

  “元帅保重!”王、刘二人匆匆拜别,点齐本部兵马,星夜赶往白马渡去了。

  王皋、刘闵出发之后,高行周即下令,连夜造饭、用餐,收拾军马器械,不到五鼓,就悄悄拔寨起营,奔往潼关而去。

  探子将消息报告黎阳,郭威将信将疑:怎么一夜之间,数万军马,就突然消灭了呢?王朴笑道:“不必怀疑,高行周已经离此有几十里之遥了。”郭威仍然不敢轻信,就派史彦超率领轻骑三百,进行实地个察。不多时,史彦超即派人回报,高营一片空虚,不见一兵一卒,周围也无埋伏,高行周确实已退兵而去了。

  郭威不禁点头叹服,他对王朴说:

  “先生料事如神,我早已神领心服,这次判的如此之准,我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而高行周行动之速,数万军马,倏忽之间,就无了踪影,真是出如脱免,我郭某实在不及也!”

  王朴道:“高行周远逃避难,是见相而作,足见其谋略之才,高人一筹。”

  排除了最大的障碍,郭威喜不自胜,信心倍增,当即下令:大队离开黎阳,直进黄河北岸。先锋史彦超迎入帐中,禀报王皋、刘闵已拆除了浮桥,在南岸把守,魏兵难以前进。郭威亲自察看了地形,与史彦超请将进营议事。

  郭威命史彦超:“如今隆冬刚过,河水干涸,你可领一万人马,秘密到上游水浅处偷渡过河,绕到滑州以南,从背后掩杀守河汉兵,断其归路。”史彦超领兵去了。

  郭威又唤过王峻吩咐:领兵一万,从白马流正面佯作强渡之势,引诱敌军主力守河。

  又命郭崇威领兵一万。在下游装起浮桥,趁机过河。自己则引主力,随后接应。

  分派已定,各自按计行事。

  这边王峻按照计划,领一万弱兵,旌旗高举,擂鼓呐喊,要从白马渡浅处强涉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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