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历史小说 > 曾国藩①血祭 | 上页 下页
一一六


  隔天,康禄义来挑战。尝足甜头的湘勇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康禄边战边退,慢慢地将周凤山、曾国华引到百丈峰脚,太平军纷纷丢下身上的东西,朝树林中逃去。湘勇见又有东西可捡,无不高兴,先头部队不知不觉地进了树林。周凤山和曾国华刚进林子,便有亲兵来报,说前面路边竖起了十来幅大画,全画的是曾大人。周凤山、曾国华好生奇怪,驱马进了树林。行不到几丈远,果然见前面竖起好些牌牌。这些牌牌约有五尺见方,钉在木桩上。牌上糊着白纸,纸上画着图画。周、曾二人看时,第一幅画的是一把大刀,拦腰砍断一条大蟒蛇。旁边一行大字:刀砍癞皮蛇——曾妖头!曾国华气得七窍冒烟,在马上大叫:“给我把这个牌子剁碎!”

  勇丁们一窝蜂上来,捣毁了这个牌;再向前走几步,又是一块牌,画的是靖港投水:曾国藩披头散发,正从船舱狼狈跳向湘江。勇丁们不待吩咐,又一齐上前毁掉。原来,太平军最喜画画,军中有不少会画的人才。每到一处,周围都贴满了漫画,一来作为娱乐,二来借此鼓舞士气。所以翼王定下这条计策,很快就有高手画出了十来幅大画来。全画的曾国藩靖港、岳州、九江、湖口打败仗的情景。数千湘勇都怀着好奇心,争先恐后挤进树林,一边看,一边捣毁,一边议论,几乎忘记是在打仗了。大家正在得意忘形之时,一骑飞进树林,向周凤山、曾国华传令:“曾大人有令,前面树木密集,须防火攻,速速撤退!”

  周凤山、曾国华如梦方醒,急令撤退,但已来不及了。猛听得一声炮响,树林中飞出无数条火蛇来。这些火蛇斜着向树梢飞去,擦着树枝便燃烧起来,落下后,又燃烧地上的枯枝败叶。一刹那间,树林中烧起无数堆烈火,劈劈啪啪,越烧越旺,浓烟升腾,火星四溅,把挤进林中的数千湘勇吓得惊慌失措,四处乱窜,被踩死的不计其数。这时,林中到处插上了绣着斗大“石”字的翼王旗,周凤山、曾国华才知石达开早已到了,勇丁们丧魂失魄,勇气全失。周、曾指挥湘勇从来路上冲出去,劈头看见虎目圆睁的赖浴新,心里叫苦不已,不敢恋战,仓皇夺路逃命。一万太平军将士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杀得湘勇鬼哭狼嚎,抱头鼠窜,大片大片地跪下磕头求饶。

  在另一支路上,康禄率领五百轻骑直袭樟树镇湘勇老营。

  曾国藩知道前部惨败,勇丁已无斗志,便下令撤退,自己由康福、彭毓橘保护,向南昌方向逃去。康禄因在白杨坪见过曾国藩一面,便跟着骑在枣子马背上的曾国藩死追不放,一边高喊:“弟兄们,活捉骑红马的曾妖头!”

  康福听见喊声,知道是自己的弟弟在追,便紧随曾国藩的左右,一步不离。康福深知弟弟飞镖的厉害,从腰间抽出刀来,留心谛听马后的声音。这时,康禄已甩掉后面的将士,独自一人在前追赶曾国藩。曾国藩枣子马的速度,是其他骏马追不上的,身旁除康福外,也再无别人了。康禄在后面又喊起来:“曾妖头,下马投降,可以饶你一死!”

  曾国藩将手中的马鞭用力一抽,枣子马发疯似地向江边小路奔去,康福紧紧跟在后面。江中水面上,远远地已见一队船驶来。康禄怕曾国藩从江上逃走,便从镖袋里取出一支镖来,运足气力,向曾国藩的后背打去。康福听到飞镖的声响,将腰刀向后一挥,只听得“哐韻”一声,飞镖碰在腰刀上,迸出一星火花,一齐落在马屁股下。康福知道一镖不中,还有第二镖飞来,急中生智,从自己的马上一跃而起,跳到枣子马上,坐在曾国藩的后面,回头高喊:“兄弟,你哥哥康福在此!”

  康禄正要打出第二镖,听得这声喊,愣住了:果然是自己的亲哥哥!这镖怎能放?康禄手一软,镖掉到草丛中。枣子马乘隙飞奔。船队靠近了岸,曾国藩看到前头大船甲板上站的正是水师统领彭玉麟,高喊:“雪琴救我!”

  彭玉麟忙将船划过来,把曾国藩和康福接上船。船上水勇一齐朝岸上太平军放炮,逼得康禄勒马回头。彭玉麟将溃勇收上船,张开风帆,顺流向鄱阳湖开去。

  船开出多时,曾国藩惊魂始定。他抚摸着康福的肩膀说:“今日多亏贤弟,否则,此时早已不在人世了。”

  康福忙跪下说:“大人何出此言,这是大人的福气。只是大人赐我的腰刀,不慎被飞镖击落,遗憾不已。”

  “一把腰刀值什么!”

  “大人亲手所赐,康福视它如同性命。”

  曾国藩听了,感动地说:“请起来,回南康后我再亲手赠你一把。”

  康福说声“谢大人”后,站了起来。

  “价人。”曾国藩看着慢慢后退的房屋田陌,缓缓地说,“我在马上听你对后面的追贼高喊兄弟,那个追贼是你什么人?”

  康福见曾国藩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知道已不可隐瞒,便将弟弟的事告诉曾国藩,但有意隐去了白杨坪行刺一节。他想起在武昌亲眼见到的剜目凌迟惨象,忽然毛骨悚然,再次跪下说:“大人,亲兄弟沦为造反逆贼,做兄长的却不能使他改邪归正,心中万分痛苦。康禄不忠不孝,罪不容诛。望大人看康福薄面,有朝一日将康禄擒拿后,千万容康福见一面,劝说他弃暗投明,为朝廷效力;若康禄不听教诲,再杀不迟。”

  曾国藩抚须眯眼,半晌不语,良久,才慢慢地说:“良家子弟失身为贼,已是家中的败类贼子,何况死心塌地为逆首卖命,即使剜目凌迟,亦不为过。不过,既然是你的胞弟,自当别论,且我亦爱他武艺高超,倘若肯弃暗投明,为国效力,本部堂不但不杀他,而且要重用他。你放心吧,日后遇到机会,一定要把兄弟劝说过来才是。”

  康福忙说:“小人一定谨遵大人钧命,劝说兄弟脱离贼窝,归顺朝廷。”

  稍停一会,曾国藩自言自语地说:“那年在家,也遇到一个善用飞镖的刺客,今番又是一个会使镖的,我难道前世与镖手结了仇?”

  康福只当没听见,走进了船舱。船已到三江口,只见前锋掉过船头来报:“湖口逆贼白晖怀拦住了下游。”

  彭玉麟怒气冲冲地命令:“准备厮杀!”

  “且慢!”曾国藩制止彭玉麟,“雪琴,陆师大败,士气低落,此刻不是打仗的时候,不如改道由赣江西下,暂住南昌,休整几天再说。”

  彭玉麟遵令指挥战船改道复入赣江,直向南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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