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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这样,武皇后就没有再询问下去,但是,当来训退出之后,她却如疯狂了一样,对着镜子咒骂自己愚蠢。

  她用一枚针来刺自己的大腿,她让自己痛苦。她以肉体的痛苦使自己冷静,她以作践肉体来达成自我惩罚——那并不是惩罚自己召入巫医的罪行,而是惩罚自己欠缺智慧。

  她自问:如果冷静地处置郭行真事件,必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来啊。

  在检讨过去中,她时时会寒栗。她毒杀宫女、处决内侍等行动,只要有人挑剔一下,自身就会粉身碎骨了。

  她用针刺着自己,她竭力使自己冷静——过去的,不能再补了,未来,她要掌握。

  她是一个看着未来而不是回顾过去的人物。

  第五章

  往事,像一块石子投入水中所激起的涟漪,不久就消失,虽然,在人的心灵纪录上,往事仍旧留着痕迹。

  武媚娘拋开了往事,但并不揩拭留在心灵上的痕迹。

  现在,她孜孜地从事巩固权力。她工作着,悄悄地经由自己的情报人员而与外廷通声气,以及结好外臣。她明白,仅仅依靠在宫门之内为皇帝处理文书,虽然获得断夺的权力,但那只是皇帝个人的授与。

  有一天,皇命将这项权力收回,她就毫无凭借了,因此,她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权力。权力的欲望终于压制了她生理的欲望。

  在郭行真事件发生之前,她曾经想象两举兼得,她以为那是可能的,但是,事变的发生却那样地快,几乎使她措手不及,而经过这一次的打击之后,她以权力的欲望来压抑自己青春的生理苦闷。

  时日来来去去,武媚娘在争取权力的漩涡中挣扎,终于将郭行真这个人淡忘了。

  她心灵上的与肉欲上的空虚,由权力的伸张而获得填充。那是大唐显庆四年。

  李治的身体在安乐中迅速地未老先衰,对武媚娘的关系,由于自己的衰疲而逐渐地变化——在过去,从太子时代到登基为皇时,他对她都是肉欲的恋爱,他觉得:只有和武氏在一起才能使生命燃烧!可是,渐渐地,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宁愿找几个并不出色的少女厮混。

  对媚娘的感情,他并未改变;甚至,他在心理上还有若干惮惧,那是由生理的自卑而出发的惮惧。

  他遗憾于自己无力再和武媚娘在一起燃烧,为了减轻心灵的负担,为了使她有所寄托,李治在显庆四年将皇权公开地移交给武皇后。

  他下诏:皇后决百司奏事。

  这一道诏书使皇后由幕后走到了台前,在大唐皇朝的历史上,这是创举。

  武媚娘的长期努力,终于获得了辉煌的成功!在皇帝发颁这道诏书之前,她在争取外廷控制权的过程中,终于获得了胜利。

  代表旧贵族的长孙无忌,长久就是武氏斗争的对象,长孙是外戚,朝北系统的贵族世家,又是太宗皇帝遗命辅政的重臣,人们以为长孙氏根深柢固,绝无人能动得了他。

  可是,武皇后终于将他斗倒了。她在幕后,借皇帝的手排斥了长孙无忌,使长孙无忌在贬斥中死去。

  这是惊动天下的大事。

  这也是使武皇后成功的基石。

  李治的诏令皇后决百司奏事,就在长孙无忌被贬斥之后一个半月发颁的;倘若长孙无忌在朝,要这样做是绝无可能的。

  现在,虽然有不少人反对她,但她全无恐惧,她有能力解决问题,她也有能力使人服从。她不仅在政治上有才能,而且还懂得军事,太宗皇帝对军事上的智能,也感染了给她。她派遣李领三十五万大军远征高丽,她派薛仁贵领兵去抵抗铁勒的侵扰——勇敢的薛仁贵大破敌兵,创造了传奇式的胜利。

  胜利的兵士唱着赞美的歌词,渐渐地,洛阳城内,也到处唱着“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的歌词,连在深宫读庄子的皇帝也听到了。英雄的行径刺激着,他忽然把庄子拋了,到东宫苑找武皇后。

  他阔步而入,媚娘正在案上看奏章,皇帝从远处大叫:

  “皇后,传旨下去,御驾亲征高丽。”

  武媚娘愕然看他,这是意外啊,懦弱怕事的皇帝居然要想带兵远征了,她不敢立刻回答,静静地站起来。

  “你传旨,明儿好让人唱唱皇帝打胜仗。”李治把袖子一扬,“父皇南征北讨,创造了许多胜利,只有高丽却没有打平,我要去完成父皇未竟之功!”

  他说得眉飞色舞,武皇后立刻明白是薛仁贵的胜利刺激了可怜的皇帝,她微笑着,隔了一歇,才徐徐地问:

  “陛下准备带多少兵去征高丽呢?”

  “这个——”李治并未想过实际问题,经此一问,就回答不出来,但是,他的锐气未消,略一迟疑,就朗声说,“我自己去,自然率领大军呀!”

  “嗯。”她温婉地扶皇帝坐下,挨着他,低柔地叫了一声阿治,随即摇摇头说:“现在和开国的当年不同,先皇辅佐高皇帝打天下,所以自己上战场,现在,天下一统,皇帝不必亲征,派一员大将就够了。”

  “这个——”李治的兴趣并不因此而低落,他捋捋袖子,“我还想试试,当年父皇在世之时,那次征高丽本来要我去的,后来,父皇嫌我不懂兵!”

  “那时,你也不想去吧?”她微带讥刺地笑道,“我还记得那时的情形,我们有机会在一起,就从那时起的。”

  “啊,对了!”李治也笑了起来,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往事的再提起,使得他意兴悠悠,渐渐地,他全身倾在她肩上了,“媚娘,我来时,你在看什么?”

  “一些平凡的奏章!”她侧转头,“阿治,你真要去高丽吗?”

  “为什么不真要?”

  “我奇怪,”她缓缓地说,“你是研究老庄哲学的人,老子说‘不自用,故能成器长’,做皇帝的人,应该用人,不宜自用的呀——”

  皇帝的劲道消退了,不住地点头,隔了一歇,才讪笑着说:

  “我用的人也不坏呀,第一个是你——”

  “我不是你用的,我只是暂时帮你,过些日子,我就交回让你自己去处理了,整天地看奏章,真烦死了!阿治,我是一个女人呀!一个女人的青春,消磨在奏章中,多么不合理。”

  “媚娘,”他环住她的腰肢的手放开,拍拍额角,“你体谅我怕烦,就替我做下去!”

  “看不少人怨我了。”她把握了这一个机会说出来,“我本来只是一时兴致,替你看着奏章,谁知你正式要百官来向我奏事,有人就老大不满意,宰相上官仪,就恨了我,仔细想想,我真犯不着如此!”她说话时神容肃穆,好像真的被无数的事务压得透不过气来。

  李治懒散惯了,怕多管事,一听她推辞不干,他有些着慌,急促地接口道:

  “上官仪敢反你?就免了他好啦,这人是有一点昏麻的,他前次还来奏告,说我不应把政事托你处理,一切都要自己来。他还把我看作小孩子样,真岂有此理!”

  武媚娘耸耸肩,迅速地由严肃转为轻佻——她伸出手,托起皇帝的下巴,又装出鉴赏的姿势,似笑非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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