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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王宇的大舅子吕宽,这阵儿正跟妹夫的老师吴章推杯换盏,听见妹夫发牢骚,他只好暂时放弃那块炯得烂熟的肘子:“妹夫!你说的没错!不是我背后议论长辈儿,你们老爷子也忒‘个色’!封地、聘礼这事儿,咱们就算不提,可对皇上的生母、中山卫姬.您总得好好处理吧?瞧瞧你们老爷子是怎么干的!”

  一提起中山卫姬,王宇更是牢骚太盛:“老爷子简直的不会做人!中山卫姬是谁?那是皇上他妈!搁谁也得好好刷刷色!可他倒好,说什么皇上继承了长房,作为孝成皇帝的后代,应当遵循一脉相承的正统原则,楞是把人家母子给分开了!说起来好听,什么孝哀皇帝背恩弃义,尊显外戚了博两家,扰乱国家,几乎危及国家命脉,什么历史教训不能忘记,他也不想想.皇上这会儿还小,不懂事,赶明儿明白了,不恨死您才怪呢!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皇上哪天想娘了,叫不应、见不着,不恨您恨谁?”

  吕宽好容易干掉了那只猪肘子,抹着满嘴的油花:“要不您就办得到索点儿,干脆卡嗤一下,把皇上他娘给灭了,也省得留下祸患。他倒好,又是封卫姬为什么中山孝王后,又是赐给皇上的俩舅舅卫宝、卫玄关内候的爵位,可又都不准他们姐儿仨进京来看望皇上。这不是种下祸根了嘛!”

  王宇猛扬脖,喝下一杯苦酒:“他还老教训我,摆出一副老子的架势,其实,儿子有时候想得比老子要周全!就说卫家这事儿吧,前些日子我不是让大舅您亲自出马,来了趟中山国,请卫姬——中山孝王后以上书谢恩的名义,狠狠骂了丁、傅两家一通。满以为这么一来,能让我们老爷子回心转意,可没想到,老爷子看出来了,只是奏请太后给了中山孝王后七千户的封邑,叫什么“汤沐邑”,烧洗澡水用,那能管什么用?见不着亲儿子,光洗澡顶个屁!对了,后来是吴老师您,又给出了个主意,我今儿喝得有点儿高,记不起吴老师您那招儿是怎么出来着?”

  闷了半大的吴章,文绉绉冒出一句:“以情感人而已。”

  “对,就是这话!以情感人,我就又让中山孝王后打了道秦章,别的不提,单提思子心切,不胜悲苦,每日以泪洗面,等等等等,明明白白,就写要上京师看儿子,看我们老爷子怎么说!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家要看看亲儿子,您好意思再拦着?”

  吴章叹一口气:“为师这招倒是好招,可惜用错了对象!你们老爷子,那是铁石心肠啊!你二弟怎么死的,你不能这么快地忘了吧?”

  王宇恨得牙关紧咬:“虎毒还不食子呢!那老东西,整个儿一个六亲不认!铁石心肠?这都是夸他呢,他简直的就没有心肠!大舅哥,您说是不是?”

  吕宽大概是三天没吃饭了,五脏庙里诸神踊跃,对满桌的美味佳肴是横扫席卷,嘴里嚼着,手里攥着,眼以看着,哪有余暇应答?可自己没嘛儿本事,全指着靠在妹夫这棵大树上好乘凉,也不敢过于怠慢,只得含糊支吾:“唔呀唔呀就是,他那心肠,唔呀唔呀,早就叫狗给吃了,唔呀唔呀,我再来块肝儿,唔呀呀,成了点儿,唔呀唔呀……”

  “我说大舅老爷,您老人家别光顾了吃!这都什么节骨眼儿啦?头两年,皇上还小,不懂事,如今就要娶我妹子了,洞房一入,立马成人,老爷子对卫家的态度,皇上还能再睁一眼闭一眼?王家眼看着祸事就要临头,您还有心思咸了淡了的!吃饭的家伙只怕保不住了呢!”

  没心没肺的吕宽只当没听见,照样满桌寻觅可口的吃食,恨得王宇真想学老爷子王莽那手损招,让厨子撤席!

  吴章见弟子王宇眼睛鼻子都不在老地方呆着了,冲他一摆手:“贤契,你也不必这么如临大敌,依为师愚见,此事尚有转圄余地……”

  “转圈?您是说让学生再去规劝规劝老爷子……”

  老谋深算的吴章淡淡一笑:“安汉公心肠如铁,又正在春风得意的势头上,哪里听得进什么规劝?其实,他对卫家采取这么坚决的态度,也有其苦衷,丁、傅两家作威作福把揽朝政的苦果,他是尝够了,寒透心了,光是规劝,拿话填还人,怕是不顶用,他也不能就此回心转意。”

  王宇脸儿都绿了:“这么说,咱们就没辙了?就擎等着皇上醒过闷儿来给王家来个大扫除?既然这样,倒不如学学我这位大舅哥,浑吃闷睡,临死闹个肚儿圆!来,吃!喝!……”

  吴章一把抓住王宇举杯的手:“贤契!你怎么也跟这位似的!规劝不成,咱们另有高招!”

  “什么高招?横不是让我派刺客去杀了我们老爷子吧?”

  “哪里用得着那么极端!贤契,我说话你可别不爱听,你们老爷子,别瞅赫赫威仪人五人六的,他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保管一攻就破!嘿嘿,也就是我掌握着呢!”

  “什么弱点一攻就破?爱财?不象。好色?也不对。护犊子?更不会啦?到底是……”

  吴章面露异彩,在烛光下愈显诡秘:“信鬼神!这不是我胡说,安汉公的迷信,快到无以更加的程度了!不信你听我给你分析,当年除董贤、废赵后,你们老爷子凭什么那么坚决果敢?除了政治上的必要性之外,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安汉公认为天垂败象于董、赵二人,有把握一蹴而就,他才那么大刀阔斧的!董贤正盛之际府门无故自坏,赵飞燕未立之时泰山桑谷猫头鹰毁巢焚子,这些异象,都为老爷子的决策增加了挺重的砝码呢!”

  王宇有点儿明白了:“您说的这些情况学生也知道,老爷子是这么个人,对怪异祥瑞看得很重。不过.近来也没有什么异象可以利用来警示老爷子的呀?”

  “迂腐!贤契以为但凡异象都是上天垂下的?哼,告诉你,一半是牵强附会,一半是无中生有,这套把戏,瞒不过我吴章这饱学之士!”

  王宇顿悟:“高!实在是高!咱们也来个人造天象,吓唬吓唬那个老迷信!”

  吴章补充建议:“吓唬完之后,我再出面,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添油加醋给他一通白乎,还怕他不上钩?归政于卫氏,这是手拿把掐的事,易如反掌!”

  声大了点,把醉倒在席前的吕宽给叫醒了:“什么熊掌?在哪儿,在哪儿呢?”

  王宇跟吴章一对眼神儿:“大舅哥,别说熊掌了,就是凤肝凤胆咱也供得起!可有一样,您先得去办一件大事,事成喽,想吃活人脑子咱们给您现砸!”

  吕宽顿时机灵起来:“什么要紧的事非得本舅爷亲自出马?不过没关系,本舅爷向来当仁不让,专拣重担挑在肩!到底去办什么事,这么三更半夜的?”

  吴章面授机宜:“你上厨房,弄它一盆血,猪血狗血不论,越腥越臭越好。然后呢,您直奔安汉公府第,千万别进去,就在大门外头,趁着没人,把这盆血全给它泼在大门上,这叫门生秽血、阖府不宁,是大凶之兆!”

  “等会吧您!”吕宽这阵儿好像悟出道儿了:“凶兆不凶兆的我不管,我就知道泼人家一门脏血影响人家门前三包,回头管市容的再撕票罚款……”

  王宇不得不再费一番唇舌,跟他解释泼血行动的重大政治意义,以及完成任务之后的奖励条件是多么优厚,甚至拿出断绝来往、永远不让吕宽再来王家蹭吃蹭喝相威胁,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好说歹说,吕宽才算答应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不撒狗血谁撒狗血?得嘞,酒壮人胆,仗着一肚子猫尿,老吕我就走这一遭!对了,熊掌可给我留着,焖得烂烂儿的,这两天牙口不好……”

  醉貌咕咚的吕大舅爷,端了满满一盆也不知猪血还是狗血,乘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歪两步斜三步地来到了安汉公府第。

  一向警戒森严的安汉公府,今天得没人在门外巡逻,警卫兴许是搓麻、泡妞、唱卡拉去了,反正吕大舅爷把府门泼了个血渍呼啦的时候,挺顺手,没人干预。

  大舅爷一盆泼完,意犹未尽,小肚子一阵发胀:“哎哟!憋死我了,敢情妹夫家这酒不光上头,还走肾哪!”

  一瞅两瞅四下无人,管不了许多了,就在大门口解决吧!放下血盆,“哗”……!

  正“哗”到到褃节儿上,门吏出来了:“响睛白日的,怎么下上雨了?又腥又臭还又骚……呔!什么玩艺儿,敢在安汉公府门口随地大小便!”

  吕宽一哆嗦,顾不上收拾,夹着那半泡拔腿就跑。

  门吏忠于职守,哪容他逃窜?健步飞身就行追赶,一个没留神,把地上的血盆给踢起老高。

  怎么那么寸,整扣在慌不择路的吕宽脑袋上,连砸带薰,吕宽趴下了:“什么他妈门生秽血?我这才是狗血淋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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