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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王宇也是个见风转舵的主儿,来得个快:“老爷子,当代周公!您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一个小毛孩子,说的话哪能作数?我是担心您这么一菜食,把身子骨给神垮了,这不也是国家的重大损失嘛!其实哪儿有人说您沽什么钓什么呀,那都是儿子我胡编的,不也是出自好心,想让您增加点儿营养嘛!说句良心话,远的不提,就您担任四辅三公、接受安汉公策命之后这些日子,您照照镜子,您部老成什么样了?让儿子我打心里往外疼啊!您奏请大后,请她老人家除了赐封爵位的大事之外,不要再过问冗忙的政务.好颐养天年,可是您自己呢?您是夜以继日地为国家操劳哇!州郡、二千石级的大官儿们不说,就是秀才出身的官吏,新近任命需要汇报工作的,您也亲自接见、亲自谈话,考查他们的工作,了解他们履行职责的情况,一谈就是半天半天的,光唾沫就费了不知多少!那叫呕心沥血呀!谁不知道您是一心为公、肝胆可鉴啊,准敢说您不是,您儿子我头一个不答应,我跟他玩儿命!您既然要以身作则,为国分忧,与民同苦,搞什么菜食运动,没说的,儿子我坚决支持、顿顿参加,还保证比谁吃得部多、都干净!怎么,您不信?您要不信叫厨子把那什么忆苦饭端上来,我要不叫它碗朝天、盆儿朝地我是您孙子!”

  王宇这也是急于扭转老爷子对自己的不佳印象,连辈儿都论乱了。可那也是没辙,老爷子是不能轻易冒犯的,他有他的一套行为准则,违背了这套准则,老爷子可是六亲不认!当年在新都侯国,二弟王获杀了个家奴婢,不是被老爷子瞪着眼灌下敌敌畏吗!自己现在是世子,将来极有希望荫袭爵位,四辅三公什么的那是不敢想,可至少新都侯的名号是手拿把攒的吧?到那时候,嘿嘿,不说了!

  王莽倒相信王宇可能捏着鼻子楞塞下厨于将要端来的粗茶淡饭,可那能说明什么问题?什么也不什么!

  于是,像是要进一步考验王宇的真诚程度,王莽又向全家宣布:“光是菜食,只不过表明我自己与民同苦的态度,还解决不了饥民荒众的实际问题!你们真要支持我,我打算捐钱一百万、献田三十顷,交给大司农去救济贫民!怎么样?心疼了吧?肝儿颤了吧?腿肚子抽筋了吧?”

  王宇举双手赞成:“不就一百万钱、三十顷田嘛!应当捐献!哪儿就至于心疼、肝儿颤、惹出那么多零碎来!儿于我衷心拥护、坚决支持您的伟大善举!我也赞助一部分!”

  王夫人也深表同意:“没说的!这是正事儿!家里要是现钱不够,我娘家当初陪送的首饰还能值几个,也算我一份儿!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嘛!我一个老娘们儿不能算匹夫,也算匹妇吧!夫唱妇随,可是咱王家的光荣传统哟!”

  岂止是夫唱妇随,还是上行下放呢!第二天.王莽这一百万钱现钞跟三十顷田的地契交到大司农衙门,立马儿感召了不少公卿人等,纷纷效仿,参加这次募捐活动,光献出田宅的就有二百三十多号人。

  为了减少这次旱灾蝗祸的危害到最低限度,王莽还奏请太后采取了一些较为有效的措施。

  比如,派遗使者赴灾区组织捕杀蝗虫的工作,广张告示,让老百姓满山遍野去抓蝗虫,可不白抓,抓到之后政府用石、斗等容器去量,按数量多少付给报酬,多抓多给,少抓少给,不抓不给——当然没有不抓的,蝗虫这玩艺好扎堆儿啊,铺天盖地,还特傻。自个儿就往套儿里钻,随便找个脸盆什么的一捞,就是一盆,又一措,又是一盆,哪儿是蝗虫啊,简直的就是钱嘛,傻蛋才会放过天上掉下来的宝贵财富呢!再搭上灾区百姓对这玩艺儿真是恨之入骨了,过蝗的时候,它们那叫个猖!咔嗤咔嗤咔嗤咔嗤。老百姓一年的辛勤耕耘,就让它们这么给咔嗤干净了。老巨姓想得好,你不是吃我的血汗吗,我吃你的肉!逮住你,我用火烤,用油煎,高蛋白呀,大计!后来一打听,怎么,官府出钱收这玩艺儿,那好哇,咱别吃了,拿它换钱吧!积极性,就这么给调动起来了,没多少日子,还不好抓了呢,大队人马都没了影了,剩点子散兵游勇,不够脸盆一捞的!

  这也算是在那种生产力水平下的一着怪棋了,可挺管用,蝗灾就这么给扑灭了。

  蝗灾灭了,可灾区的善后工作却没完。

  首先是当年的租税证收问题。这次自然灾害范围挺大,直接受灾的跟间接受害的区域。加到一块儿横得有大汉版图的百分之几十。有司官员直发愁,跑去跟王莽讨主意:“安汉公,您瞧今年的租税怎么办?不收吧,朝廷的财政怎么来?照收吧,老百姓又太穷了,让这场灾闹得恨下得十室九空、颗粒无收,哪儿有钱再交租税?”

  王莽歪着脑袋想了想:“这倒真是个问题!不收不行,照收也不行,哎,有了!孔孟之道的精华在于中庸二字,咱给他来个折衷啊,不就结了吗?”

  “折衷?您的意思是收一半儿?”

  王莽一笑:“不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折衷法,我是说,根据老百姓的经济能力和受灾的具体情况,酌情减免。比如讲,可以定这么个标准,天下之民,资产不足二万钱的,可以免收租税。灾区郡国呢,资产就算满了二万,不到十万的,也不交租税,体现朝廷在政策上向灾区人民倾斜嘛!”

  “高!实在是高!要不怎么您是安汉公呢,就这一项政策,不知就免去了多少人卖儿鬻女、家破人亡!”

  王莽眼珠一转,沉吟低语:“家破人亡……对了,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不知这次旱蝗灾区的疫情如何?”

  那官员看来早有准备,侃侃道来:“此次旱蝗并发,遍及郡国,尤以青州为厉。颗粒无收之下,灾民饥饿而死不计其数,可说是尸横遍野!有的人家,青壮饿死,老弱苟延,无力葬埋,日久腐败,瘟疫遂生,先是本家本户遭害,后是左邻右舍被殃,弄到后来,整村整乡染疾而亡的惨剧,也不是没有的呢!安汉公,这可是不得了哇!”

  王莽不及听罢,两道浓眉已经锁起,他搓着双手,摇头叹息:“这就是了,这就是了!已遭旱蝗,又被瘟疫,灾民何其不幸如斯也!”

  叹了半天气,王莽乍然想起,咱们光这么叹气也不是事儿啊!得琢磨个辙来,救灾民出水火呀!

  琢磨来琢磨去,安汉公有了主意:“这么着吧!光顾活着的那些病号,让他们就近求医,把各郡各县各乡各村的空宅废邸打扫干净,贴上红十字,权当临时医务所,由各级衙门筹集药品,再调配医生,去给他们瞧病!正式挂牌有执照有学历的大夫肯定不够,要广泛召集医学人才,什么走乡郎中、赤脚医生,凡是会号脉会开方子的,全都算上!至于那些丧亲亡戚的家庭,让他们先别顾着悲伤,赶紧着埋葬病亡者的尸体,没有钱的,政府发给丧葬费!发放标准嘛,按人头—一不,按尸首算,一家死六个以上的,五千钱,四个以上的,三千钱,两个以上的,二千钱!”

  那官员掰着手指头一算:“安汉公,这数儿不对呀,两个以上的,合着一尸一千,六个以上的,才合八百三十三点三三三……整个一个无限循环小数,那不是死得越多越吃亏嘛!标准不一样,下面会不会闹意见?”

  王莽瞪大眼睛盯着这位较真儿的数学家:“这个问题可以搞一点模糊数学嘛,绝对平均主义是要不得的!你没学过服装裁剪吧,同样一块料子,套裁就比单裁省布!埋死人也是这个道理,一人一个坑,六个人也是一个坑,这不就省了不少刨坑填土的人工费吗?再说了,眼下国家穷,只能表示点意思!国家出一点,地方贴一点,个人再拿一点,不就形成合力了嘛!另外,我了解到灾区机民离乡背井、外出就食,长安城也来了不老少!我打算尽快奏明太后,请求在长安城里火速修建五座里坊,盖它二百个住宅小区,用来安置灾民!当然喽,长安是首都,大家都来,会严重影响社会治安的,最好能在首都以外就近安置。可以把安定呼池苑废了,改为安民县,那块地方够大,土地也肥沃,至少能安置十来万人!你回去布置一下,派一些得力人手,在那儿修建或者改建县衙、市场、里坊等一应市政设施,要弄得跟真的一样!再广发安民告示,让流民到那儿去安家落户,凡是去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分配田宅跟日用器皿,借给他们农具、耕牛、种子,让他们搞生产自救!我想,这么安排要是再解决不了问题,那老天爷也真是不给面子了,大汉也就真不得天助了!”

  那官员连忙俯首:“安汉公,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就冲您这么一片赤诚地关心灾民,老天爷他也不能够不讲交情!您放心好了,成事在天,不还有个谋事在人吗?您这么高的地位,还在一心一意为老百姓着想,我们下边这些具体办事的,敢不玩儿命?您就擎好儿吧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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