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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王闳瞟了堂兄一眼:“堂兄,您是有文化的人,怎么也这么迷信?一座大门,塌了倒了的,难道还会妨害主人不成?说不定是哪个包工队偷工减料,弄点假冒伪劣产品糊弄事儿,您没见如今眼面前儿,有多少刚盖得的高级楼宇就漏水掉墙皮儿!”

  王莽挺认真,瞪着两眼:“董贤那座大宅子可不是野鸡班子承包的,他的老文人就是将作大匠,奉了圣旨领着宫廷建筑队干的,还能偷工减料?你没听说,这几年董贤受宠,家里用的器物,都是内府监制!监制完了,还得皇上亲自检验认证,合格了才赐给董贤用呢!几年来,皇上光是奖励工作出色的内府工匠,就花了不少银子,哪儿会有什么假冒伪劣的玩意儿?就是有,也轮不到董贤这个大红人儿用啊!我告诉你,但凡那假冒伪劣的东西,都是拿来糊弄老百姓的,达官贵人家里,哪儿容得了这路货色!”

  王闳想了想,心说诚服:“这倒也是,董贤那么趁钱,花的又是公款,才不会贪便宜去上那种当呢!”

  王莽双手一拍:“就是这么个理儿!大门是什么?那叫门户,是圈住富贵的,大门都倒了,那富贵还不敞开了往外溜啊?甭管迷信不迷信,我把话给你撂在这儿,董贤这小子,风光不了几天了!”

  王闳对堂兄真是佩服得快五体投地了:“这么说,咱们什么也不用干了,就揣着两手擎等着瞧小子的笑话?”

  “那倒不是。门户自坏,只是一种征兆,是天意的一种表露,天意最终还靠人来兑现。就算天上能掉馅饼,不也得伸手去接才有得吃嘛!咱们要做的,就是眼急手快接准了接住了那块馅饼,既不能让它掉在地上,也不能眼看着它叫旁人给接了去!”

  王莽挺得意自己这神来之笔的绝妙比喻,歪着头,眯着眼,两只手一个劲儿在虚空中抓挠比划着,仿佛眼前真有那么块又大又香的馅饼。

  王闳费了半天劲,才算明白王莽说的馅饼是什么东西:“堂兄,您是不是在说.咱们还得争取在朝里能有个一官半职的,好有机会去接那块馅饼?”

  “没错没错!我这兄弟脑瓜儿就是好使,再这么下去,你真快赶上我了!”王莽回京这些日子,没事儿尽跟堂弟在一块儿了,说起话来,也就三分正经七分玩笑,就算是国家大事,也别搞得那么严肃是不是?

  让堂兄这么一夸,王闳也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一拍大腿:“堂兄,眼面前就有个机会,可以去抢占接馅饼的有利地形!”

  王莽两耳朵噌地一下就竖了起来:“哦?”

  王闳不慌不忙,侃侃道来:“现在掌管宗庙祭把、礼乐和文比教育的太常职位正有空缺,前几天皇上下诏,让朝中大臣们举荐合适人选,直到今天也没敲定。小弟想,这太常虽说不在三公之位,却是九卿之首,也是中二千石的秩俸呢!您自幼熟谙礼经,做这太常还不是那个什么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只是,您原先任过大司马,我担心您对这九卿之首的大常职位不屑一顾……”

  王莽连忙打断:“顾,顾着呢!想我大汉是礼仪之邦,太常之职任用是否得人,对礼仪、文化的建设相当重要!我也早就考虑过,当今天下,世风日下,肉欲横流,说到底,还是人心不古、礼崩乐坏的缘故!我现在倒不担心官职大小,我担心的是,没有人向皇上举荐,那不也是枉然嘛!”

  王闳见王莽颇有意向,赶紧出谋划策趁热打铁:“人咱们有哇!太皇太后是咱的亲姑,有他老人家在宫里,您当这个个小的太常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王莽对堂弟这个主意不以为然:“大皇太后当然可以向皇上吹吹风,不过,您老人家的话也未必管用!你难道忘了,我刚从新都回来那阵儿,咱五叔的儿子成都侯王邑为我的事儿可没少费脑筋,甚至于矫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向皇上为我请求特进给事中的职位,结果让皇上发觉了,不单王邑被左迁为西河属国的都尉,削去封邑一千户,连姑妈怹老人家也落了不是,一个劲儿给皇上认错。如今再为大常的事去给悠添麻烦,那也不是我王莽的一贯作风呀!看来,咱们还得另辟蹊径才成呢!”

  “另辟蹊径?”王闳眼珠乱转,也没转出哪条蹊径来。

  王莽苦思了半天,想起来了:“何武怎么样?他现在是前将军,也算说话有点子份量的主儿,早先跟我交情也不错,要不咱们走走他的路子?”

  王闳沉吟着:“堂兄,何武这人不大好对付!虽说他平常老爱给别人说好话,落了个‘奖称人之善’的名声,可依我看,他对咱王家早就不像过去那么热乎了,而且,这次他能重新回朝为官,除了谏大夫鲍宣为他在皇上面前叫冤抱屈之外,董贤也使了不少的劲儿,接二连三地保荐他,您想,受人滴水之恩尚当以涌泉相报,他能不对董贤感激涕零吗?您指望他来推荐您,恐怕是没戏……”

  何武的为人,王莽不是不知道,可他想,试试看也未尝不可,除了太皇太后,王家也真没什么人能在这件事上说句管用的话了,何武当初和自己并列三公,甭管怎么说,也算是旧时袍泽,同朝为官的旧谊,他还真地不管不顾?何况,就算他拉下脸来打官腔,不答应保荐自己,也没多大损失,有道是有枣没枣三竿子,走一趟反正也累不死谁。

  于是王莽特地备了点儿新都特产,藏着掖着去找何武走后门儿。

  果然不出王闳所料,何武一见王莽,是“只叙友情,不谈政治”,表面上亲亲热热,左一盏右一盅地招呼家人上茶上香茶,可就是不往“大常”两字儿上走。

  王莽叫他给灌了个水饱,心说我这是招谁意谁啦?平白无故跑这儿洗肠子来?干脆,抹下脸皮直插主题吧,再坐下去只怕裤腰带顶不住劲了。

  王莽还真没干过这路低三下四求人的事,可为了自己的政治抱负,只好豁出去了,他叫着何武的字:“君公,王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来,是想劳动尊驾,给王莽找个差事干干。大汉正在用人之际,我王家受大汉三世厚恩,岂有吃粮不当差的道理……”

  何武好像刚明白王莽的来意,端着茶碗直咂嘴:“啧,唉呀,巨君身在草莽忧国忧民,这份忠心令何武由衷钦佩!不过,眼下人浮于事,官员严重超编,恐怕没什么工作好安排巨君去干……”

  王莽点了他一句:“其实王莽也并非刻求什么高官显爵,只是学成文武艺,终归要贷与帝王家,王莽虽然不才,自信凭着几年攻读礼经的底子,干点儿祭宗庙、掌管礼乐的事还是力所能及的嘛!王莽其实也听说了,皇上有诏,让朝臣举荐太常的人选呢!”

  何武连声怪叫:“不成不成不成!大常那种小官儿,哪里敢劳动巨君您这样的栋梁之材!想当初,巨君身为大司马,比何武的大司空还高出一头呢!前任大司马屈就大常,这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嘛!不成不成真的不成!”

  王莽正要说话,问武提出了一个让王莽再也无法多说半个字的建议:“巨君,何武倒有个主意,您耐心等两天,容我写一道奏章,向皇上辞去我这个前将军,委屈您接这一摊儿,您看怎么样?”

  王莽听见这句话,哪里还在何府坐得下去?

  “君公何出此言!这一来我王莽还叫人吗?不得让天下人骂死!得,您的情儿我王莽领了,咱们后会有期!”

  没等王莽转出何府的九曲回廊,何武就吩咐家人:“往后王莽再来就说我不在!上朝、旅游、逛早市,随便找个理由给我挡驾!我还敢招惹他们王家?去了毛的凤凰,他连鸡也不如!真是,白糟践我这一壶好茶叶了!”

  其实王莽本来就不该麻烦何武。何武五年前被剥夺了大司空的印缓,跟王莽一样,也在封国里闲居,亏了鲍宣、董贤,才被重新起用,干了一个来月的御史大夫,又被徙为前将军。官场规矩,升职为“迁”,平调或降职为“徙”,他何武自己还直犯嘀咕呢,哪有闲心为王莽谋福利?王家早已是昨日黄花,无权无势还尽得罪新宠新贵,他凭什么要沾这个包?董贤、王家哪头炕热,他盘算得好着呢!

  不过智者干虑必有一失,何武这个小算盘可是执拉错了!

  何武推掉王莽之后没几个月,大汉的政治形势有了让他瞠目结舌的变化,汉哀帝刘欣真真切切地“哀”哉了!

  哀帝之死,《汉书·哀帝纪》中只用了区区十个字予以记载:“六月戊午,帝崩于未央宫。”

  这是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的事情,这一年哀帝刘欣才只二十四岁,当了六年的皇帝之后,这位著名的同性恋者终于寿终“正寝”,可惜当时医学不够发达,否则一定能够查出哀帝之死与艾滋病之间的某种关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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