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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别着急,你容我想想……”朱博还真沉思了片刻,陡然一拍大腿:“有了!这个伟大的使命,咱们就让汜乡侯何武承担吧!何武不是也跟傅喜差不多,免官未削爵位吗?咱就让他们俩一块儿享受这个待遇吧!”

  朱博、赵玄合计妥当,联名向哀帝上书:“傅喜、何武在位这些年,寸功未立,陛下免了他俩的职务,这是英明的决策,臣等简直找不出更合适的词儿来形容了!不过,这两个罪臣,虽已退位免职,可还占据着列侯的爵位,享受着封邑的待遇,咱大汉可是不养闲人,您还不下诏削去他们的爵位和封邑?像他们这样的人,就该贬为庶人,这才显出您的伟大、正确呢!”

  哀帝这会儿还算明白:“这道奏章有点名堂啊?朕怎么瞅着像是皇太太后的意思?”

  有枣没枣三竿子,先让尚书把赵玄叫去问问。

  没承想赵玄心虚,不等怎么问就一五一十抖个底儿掉,哀帝可是真生气了:“奶奶啊奶奶,您也太过分了吧?甭管怎么说朕还是皇上吧?您老把朕当吃屎的孩子哪儿成!”

  哀帝打算名符其实地当一回皇上,他下令左将军彭宣组织一个高规格的专案组,非把这事儿弄个水落石出不可:“朕就不信!朕都二十多了,还老得听奶奶的!奶奶的!”

  彭宣不负圣望,案情迅速查明:“这件事牵扯了三位大臣,好象还跟皇太太后有点儿关系,不知皇上是要严办,还是走走过场?”

  “这叫什么话?搞清楚!朕才是大汉天子呢!按程序,严办!不过,涉及到皇太太后的时候,适当隐晦一点儿。”

  既然皇上发话,彭宣就好办了,他正儿八经地起草了一道奏章:“臣左将军宣等启奏吾皇:削爵一案现已查明,系孔乡侯傅晏,指使丞相朱博、御史大夫赵玄所为。朱博身为丞相,赵玄位列上卿,傅晏以外亲封侯、位特进,三人均是股肢大臣,深得皇上信任。然而,他们不想着竭诚奉公,不说把皇上的恩宠推而广之,不用实际行动为百官群僚做榜样,实在有负圣恩!他们明明知道傅喜、何武已经由皇上亲自做了结论,却视圣谕如不见,妄图改变定论。朱博专搞歪门邪道,辜负了浩荡的皇恩,去结交贵戚,这是典型的背君向臣、倾乱政治,他实属奸人里头出类拔萃的东西!阿附下面,欺罔上面,作为臣子,这就是不忠不道!赵玄明知朱博的主意不合法度,却枉义附从,也是犯了大不敬的罪过!而傅晏和朱博私下商议免除傅喜的爵位,更是失礼不敬。因此,臣请皇上下诏给谒者,召这三个人去诣廷诏狱!”

  “诣廷尉诏狱”,如果从字面上看,好象是去造访廷尉,其实,这几个字,在西汉是有特殊含意的。廷尉诏狱,是奉旨查办犯罪大臣的地方,那可不是有事儿没事造访着玩儿的!诣廷尉诏狱,有时干脆省称为“诣廷尉”,实际就是下大牢的代词、婉语,不过不是普通的大牢罢了!

  哀帝在彭宣的奏章上批了几个字:“将军、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规格真高,规模真大!西汉朝廷的差不多所有高级官员都奉旨参加集体评议了。

  议来议去,大多数人认为彭宣量刑准确定罪合适。也有十几个人认为还轻了,特别是对傅晏,彭宣似乎还留了点儿情面,于是他们火上浇油:“《春秋》说得清楚,对于用奸诈的手段欺哄君主的,不能按普通刑律来量刑,得罪加一等!当初鲁国的大夫叔孙侨如,妄图专权公室,跑到晋国国君面前去诬告正在晋国出差的族兄季孙行父,骗晋君囚禁了季孙行父。这件事孔夫子著《春秋》时可是大书特书的!如今傅晏的行径也和那个卑鄙的叔孙侨如一样,违背皇上意愿,妄图灭绝大汉的命脉!因此,傅晏应该和朱博、赵玄同罪,都定为‘大逆不道’!”

  群臣的意见,哀帝当然只是参考参考,最后的审批权还是皇上掌握着:“赵玄定为死罪,减三等,傅晏削去四分之一封邑,至于朱博嘛,就按彭宣说的,让他诣廷尉诏狱吧!”

  朱博一听让他诣廷尉,就知道死期到了,心说我长短是根棍儿,大小是个官儿,诣廷尉?甭诣了,我死了得了!

  当初朱博由御史大夫(即大司空)升为丞相时,和由少府升为御史大夫的赵玄一起到前殿接受任命,哥儿俩刚要跪拜叩头,就听见殿里无缘无故地响起一片钟声,那阵儿朱博还挺得意,认为那是老天爷奏起的鼓乐之声,是庆贺他升官的响动。这会儿冰凉的刀锋切进脖院子的一刹那,朱博才醒过闷来:“什么鼓乐之声啊,那不明明是为我敲的丧钟嘛!”

  明白也晚了,倒让在新都的王莽午餐时多消耗了几杯酒。

  王莽其实也没多喝多少,因为饭后还要去看望一个病号,他不想弄得醉目咕咚酒气熏天的。

  王莽撂下碗筷,起身去洗手脸。

  一双玉手捧上铜盆,清亮的水,映出一张粉嫩的少女面。

  王莽有点诧异:“咦,平时都是老仆王禄侍候我,今天怎么换了个妙龄的丫环?”

  王莽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小丫环,只见她眉眼清秀、体态匀称,倒有八九分姿色,王莽想不起来在府里什么地方见过她,就随口一问:“你叫什么名字?是新来的吗?”

  那丫环一开口,醇酒般的河南口音沁人心肺:“俺叫碧萝,是老夫人让俺来侍候您哩。”

  “老夫人?哈哈,你是说我的夫人吧?她才四十出头,怎么能叫老夫人呢!”王莽说完,又笑了起来。

  碧萝被笑得不好意思,低下螓首,不敢言语了。

  王莽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还要年轻的小妮子,不知怎地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情,那是一种类似父女的感情:“碧萝,你去跟‘老’夫人说,我身边不留女孩子,你还是去侍候‘老’夫人吧!”

  王莽这一句话,差点儿把小妮子的眼泪给吓出来:“不!老,老,老夫人,不是……”

  王莽见她没法张口称呼,就提了个醒:“碧萝,我看你岁数不大,干脆,你就叫她‘俺大娘’吧!”

  “奴婢不敢!俺大娘说哩,要俺尽心尽意侍候您哩,要不然,要不然……”

  碧萝显然有什么难于启齿的隐情,“要不然”了半天儿,也没“然”出什么来。

  王莽摆摆手:“好了好了,大叔我赶着出门儿,回来你再要不然吧,啊!王禄,王禄……”

  叫了半天,王禄也没出现,王莽摇摇头,只好自己穿戴出门的衣袍靴帽。

  碧萝不知该不该伸手帮忙,两只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王莽。

  “妮子,看来今天非得你帮忙了,去,到上房把大叔的宝剑取来!”

  小丫头腿脚是利索,没一会儿的工夫,捧着宝剑回来了:“大、大叔,您这是干啥哩,穿哩恁整齐,还带着宝剑,是去打猎唻?”

  王莽接过宝剑:“打猎?丫头,大叔是去探望一位病人!”

  碧萝不解:“探望病人还带宝剑?恁不是……噢,俺想起来了,听人家说宝剑能避邪,您是去给他避邪祛魔唻!”

  “傻丫头!你以为大叔是跳大神的哪?告诉你吧,大叔是要把这口宝剑送给那位病人!”

  碧萝吐了吐舌头:“老天唻!恁贵重的宝剑送人?叫我看看,咦,光是剑鼻子上那块玉,就值好几十顷地哩!”

  “什么?你说什么鼻子?”

  碧萝指着剑瑑(zhuan)重复着:“就是这,剑鼻子!”

  王莽笑了:“你们河南人管这叫剑鼻子?有意思,那剑耳朵在哪儿?”

  又把碧萝弄了个大红脸。

  王莽佩上宝剑,出了新都侯府。

  新都城并不大,王莽也不愿意兴师动众地车驰马奔,就那么“腿儿着”去了。

  没半个时辰,王莽来到一座小院。

  老院公一见是新都侯驾到,慌得什么似的:“侯爷,您怎么自个儿就来了?老奴这就会通禀孔大人……”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孔大人身体不好,正在养病,还是我自己进去吧!省得惊动他,又得多吃几服药!”

  王莽熟门熟路,径直奔了主人的卧房。

  躺在病榻上的,就是新都侯国的国相孔休。

  孔休是宛县人,南阳的名士,道德文章都是一流的,可惜官运不佳,此前只在南阳太守的衙门里当一个小小的掾吏。王莽遣就国,路过南阳郡治,南阳太守有心跟王莽搞好关系,特地推荐孔休给王莽的新都侯国当国相,才使孔休有了和前任大司马共事的机会——说是共事,闲居在乡又有什么事好共?无非是谈谈诗,说说文,讲讲道,论论学,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闲着没事儿,侃侃大山。不过,侃大山侃得好了,也能侃出名堂来,王莽就是通过侃大山,了解了孔休的胸襟、才学,而孔休也是通过侃大山,对王莽抱负、气度越来越佩服。这俩人居然侃出了交情!这不,孔休刚歇了几天病假,王莽就亲自探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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