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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长大当个女响马!”

  “当女响马有什么好?”

  “女响马不怕狼!”

  “女响马……那是女强盗呀!”

  “强盗有什么不好?强盗比官好,这可是单雄信叔叔说的,没骗你!”

  “瞧,谁回来了?”桑妹手指西面的丛林。

  夕照下,丛林里驰出了四匹高头骏马。当头一人,骑着黑嘴的大黄马,显得威武异常。小天香一眼便认出亲人,溜下桑妹的怀抱,迎面奔去,同时嚷道:“爸爸!爸爸!爸爸!”

  翟让跳下马,一把抱起了小天香,对高雅贤夫妇介绍道:“这就是小公主!”

  “我不是小公主!我是女响马!”小天香手指后面空鞍的白马,又说:“喏!那白马是我的!我骑上了白马,就是女响马!”

  场上人全笑了。

  翟让把四匹马系在栏栅上,把客人让进屋里,同时吩咐桑妹:“杀鸡!多杀两只,把邻居单雄信也请来。今晚要大吃大喝了!”

  “住口!你走失要犯,又丢了两匹千里马!你还想活?”

  皇帝杨广拍案怒喝。待他大发雷霆过后,寝宫永安宫沉入寂静之中。

  段达自知失职,噤若寒蝉;杨约自觉决策欠妥,生怕杨广追究,一味装傻;杨素心知其弟杨约干了蠢事,筹思善后之策,正在伤透脑筋;唯张衡业已成竹在胸,但他不愿过早出来解围。好计策应在同伙计穷力竭时抛出,方显出它的价值。

  “段将军玩忽职守,罪责不轻。”张衡慢吞吞地开个头:“只是汉王已叛,檄文遍布天下,高雅贤便是到处乱说,危害也不大过杨谅的檄文了。况且,究其失职根由,责任也不全在段达将军。身中两箭,便说明他是尽过力的,段将军并非高雅贤的敌手,为何要差使他去呢?更令人费解的是,还骑上三匹千里马去追,是送宝上门吗?”

  张衡这么一说,把段达的重责卸下,段达十分感激地投去感戴的一瞥;而杨约则立感背上的重负,心中暗咒张衡多事;杨广目光炯炯地望着张衡,要他把话说尽。

  “此举当然是内史令杨公的疏忽,”张衡接着说,他对杨约的晋升不服,深感自己受委屈了,便发泄道:“失人,失马。人是非常紧要的人,马是千里马。不过杨内史令之失,也情有可原。段将军固然敌不过高雅贤,内史令恐怕也比不上左领军将军长孙晟吧!”

  “这与长孙晟何干?”杨素涩然遭。

  “倘若高雅贤没有回家,没有回到崇仁坊,自然与长孙晟无关;但高雅贤回家了,他的家,也是长孙晟的家,这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高雅贤总会向长孙晟说起仁寿宫的一些闲话,长孙晟也会给高雅贤一些指点,一些对付内史令的办法,他建议让追捕者骑上了千里快马,这对高雅贤而言,是落井下石?还是雪中送炭?千里马有几匹?宫中总共只有三匹!三匹马便是载上了三个段达,也对付不了一个高雅贤。明摆着是去送礼!”张衡道。

  张衡把杨约挖苦一阵后,仍然网开一面让杨约逃命。他不说了,让杨约自己去说。

  杨约为了开脱自己,果然把火引到长孙晟身上,他说:“疏忽之罪,臣不敢辞,长孙晟身为大臣,却敢卖国徇私,处处设置陷阱,令人防不胜防。高雅贤本一武夫,胸无城府,臣请他赴宴,哪会逃席!若非长孙晟指点,那是十个高雅贤十个死!更不会丢两匹宝马!”

  “长孙晟卖国徇私,理应从严究治!”

  杨素立即感悟到:移祸东吴乃是开脱杨约的最好计策!

  “是该从严究治长孙晟!”张衡道。

  杨广觉得大家说的都有道理,但却皱起了眉头。说得最有道理的算是张衡,可谓滴水不漏,然而,他越听越是反感;他那老气横秋的姿态,分明是在指点我!他还把我当作太子!我如今是皇上!他的眼中还没把我当作皇上,尤其是他在数落内史令杨约、数落长孙晟过失,似乎便是数落我用人不当,数落我不会当皇帝!可恶!他火辣辣地瞪一眼张衡,心道:你自以为功高不赏,很不服气,我偏不赏!于是漠然道:“长孙晟在边塞屡立战功,这回又获全胜,此人拓地千里,其功可与平陈等量齐观。今若以推测之词定他之罪,诚恐朝野不服,说不定还会有人说我不会当皇帝!”

  他说完,又冷冷地扫一眼张衡。

  “陛下想宽恕长孙晟?”

  杨素颇感意外,十分小心地问。

  杨广心里直冷笑:那却未必。然而,却微笑地望着杨素道:“我不究其罪。这种智勇双全的人,留下一些,好对付反贼啊!”

  他想起乃父杨坚临终时的告诫:要提防杨素!杨广留意到杨素吃了一惊,颇不自在,又将话锋一转,说:“比如这回杨谅叛乱,除了越国公你亲率大军指挥平叛之外,底下难道还少得了智勇双全的将领?朕有点累了,明日还要调兵遣将,商讨平叛事宜,大家都休息去吧!”

  四个朝臣谨慎而又恭敬地一揖,悄然退出了永安宫。

  杨广仍然果在座床上,痴痴地出神。蓦然间,他朝向室内一隅发出“咕咕咕……”的一串怪笑声,这怪笑酷似鸱鸭夜鸣,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萧皇后亲自端了一碗参汤进来,闻声紧皱眉头。她略停片刻,待自身心气平和之后,这才进上参汤。又待杨广喝上两口,才小心地开口:“陛下又想杀人了?”

  “何以见得?”

  “似乎还不止杀一人,而且是十分紧要的人。”

  “你怎知道?”

  “陛下每回想杀人都这么笑,这回笑得特别长。”

  “你猜得不错。我想杀两个人。”

  “哪两个?”

  “长孙晟和张衡!”

  “他们犯了什么罪?”

  “长孙晟放走了高雅贤,坏了我的声名,又使我失去两匹千里马,实在可恨!至于张衡,什么罪也没有,但对我不大尊重。我才登大位,若不立威,何以号令天下?你知道兵家司马穰直吗?他刚拜将时,苦于不能建立威信,便设法诱杀一个叫壮贾的大臣,结果大立威信,令行禁止。”

  “长孙晟放走了高雅贤,坏了你的声名,又使你失去两匹千里马,可有证据?”

  “这是推断出来的!”

  “长孙晟为国平定了塞外万里江山,功德巍巍,岂可以推测之辞杀之!张衡为了让你当太子,作皇帝,他费尽了心机,呕心沥血,岂可无罪杀之?”

  “这是兵家极深刻的道理,你不懂得!正因为他们有大功于国,无明显罪行,杀了才能立威。人们不由地不想:我功劳大过他们吗?我的罪小过他们吗?长孙晟、张衡都杀了,我们得万分小心了!这有多妙!这才是杀一儆百,哈哈哈……”

  萧皇后心知其非,口不能言,只得跪下恳求:“陛下错了,此事万万不可……治国当以宽仁为本,岂可以阴谋诡计御下,错了,大错特错了!”

  杨广一听到“大错特错”,怒不可遏,虎吼道:“你放肆!你……也来教训我……你也认为我不会当皇帝?滚,给我滚出去!”

  萧皇后没有滚,她吓瘫在地上。

  待她回过神来,杨广已不知去向。

  她夫妇相处二十年,从未这般翻脸过,以致她真不知所措,一时间她还真的以为是自己的错。现在清醒过来了,她才又肯定那是皇上的错。有道是: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奇”即是阴谋诡计,即是权术,这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今皇上以权术御下,用阴谋诡计耍弄天下人,那是与天下人为敌了;视天下人为玩物的人,总有一天,天下人也会把他当作敌人,他势必成为天下人之公敌!

  一阵阴凉至极的寒风在永安宫中回旋,她打了一个寒颤,深感隆冬之将临。

  三日后,杨广在武德殿与群臣商议平叛大事。

  议事前,内史令杨约宣读两道诏书。

  一道诏书称:缢杀故太子杨勇是按先帝遗诏办理,今念兄弟情深,痛悼不已。追封杨勇为房陵王!另一道诏书称:柳述、元岩于仁寿宫构逆,将不利于先帝,幸太子及时发现,一举粉碎他们的阴谋。今将二人流放岭南。

  长孙晟冷漠地听完了两道颠倒是非、欺瞒朝野的诏书,心想:原来当皇帝是这样当的!莫非先帝也是如此?便是不同,恐怕也不会相去太远!我这一生,一心奉公,全力对外,怎会想到天纵英明的圣上会这般愚弄臣下?

  一个声音打断了长孙晟的沉思默想:“长孙将军,刚才众臣公议,欲以越国公为并州道行军总管兼河北道安抚大使,东渡蒲州,北击太原,又以李子雄为幽州总管,发幽燕精锐,从东北向西南直捣并州根本;倘若于东南方相州再伏一支劲旅,便成对河东的三面合围之势。这般布局,将军以为如何?”

  “好,甚好。”

  “可见英雄所见略同!”杨广哈哈一笑道。

  “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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