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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热闹!我就喜欢热闹!”

  “倘若我设法熄灭了北方的战火呢?”

  “那自然就不热闹了……不过,你没这个能耐!”

  “我要是奏请皇上,同时对突利可汗赐婚,另嫁一个公主给都蓝可汗,那还打得起来吗?”

  隔壁厢房沉默了,那响亮的声音许久才郁郁地说:“你这计策果然厉害,估量和突厥人是打不起来了……你果真要向皇帝上书献策?你的舅父活捉了陈叔宝,灭了陈国,结果又如何?长孙晟三平突厥,又怎样?”

  隔壁又是一阵沉寂。长孙晟终于明白,那发语温和镇静的年轻人自然是殿内值长李靖了,但不知另一大嗓门的年轻人为谁?正思忖间,店伙计接二连三送菜送酒,鱼贯而入隔壁厢房。有顷,大嗓门又发语:“韩擒虎曾说,天下能与他论孙吴兵法者只有他的外甥,便是足下了。今日率会,以后可要多多领教了!”

  “舅父的话,那是作不得准的。舅父习兵,得奇、正二字;但以奇为奇,以正为正,却不知奇正互变循环无穷之理。他一生驰骋疆场,总以为战场是在边疆,却不知处处都可成为战场,便是……便是……”

  “便是京都也不例外,是耶不是?那么请教了:皇帝可以变成贼吗?贼可以变成皇帝吗?”

  “这……”李靖对这单刀直入的问话显然颇为尴尬。

  “不答也成。我再问你,《六韬》第十六章最后一段是怎么说的?”

  “是这么说的,”李靖一顿,便如水流般背诵起来:“故利天下者,天下启之;害天下者,天下闭之;生天下者,天下德之;杀天下者,天下贼之;彻天下者,天下通之;穷天下者,天下仇之;安天下者,天下恃之;危天下者,天下灾之。天下者……天下者……”

  “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唯有道者处之。”那大嗓门颇为不耐,抢过来续完,然后品评道:“这一段说的是什么呀?便是说皇帝和贼互相转化的道理!你很聪明,也很有学问;但你不行,成不了大事,顶多出将人相而已!你心中禁地太多,影响思路的奔驰,因此学问不能达到极致,可惜,可惜!”

  那大嗓门说完,竟不告而别,走出厢房,扬长而去。

  长孙晟自侧面打量他,此人举止潇洒,神态沉静,与其恣肆的言论颇有不合之处。稍后,李靖也走出厢房,也显然已有七分醉意,脸上神思恍惚,似喜非喜,似忧非忧,悠然而去。

  店伙计急步走入厢房,然后又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锭金元宝,呆呆地望着金元宝出神。长孙晟离席迎上前去,问道:“小哥,刚才离去的那个小爷是谁?”

  那伙计只顾望着金元宝,浑然无闻无觉。长孙晟又问道:“小哥,刚才那离去的小爷是谁?”

  “哦……”伙计捏紧了金元宝,漫应道:“他姓李……”

  “先离开的那个呢?”

  “他,他也姓李。”

  那伙计没说出其人的名字,便趋奉新来的顾客去了。长孙晟心有不足之憾,愣愣地望着店伙计的背影。突然一人在背后发语道:“长孙将军,大安!”

  长孙晟返顾,却又是一个壮汉,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似未满周岁,见到长孙晟竟然“咯咯”地笑个不停,令人大为诧异。那壮汉解释道:“这孩子不爱呆在家中,喜欢出门,见车马刀枪剑朝便笑,见人向来不笑,你是例外,看来是十分投缘了!”

  长孙晟则想道,也许是我身上散发着车马刀枪剑朝之气吧?忽然想起了家中的小女儿,脸上同时显出慈祥的微笑。她也未满周岁,平时却有一副大人般沉思的神情。想到这里,便问道:“阁下是谁?”

  “他叫李世民,”壮汉以为对方是问怀中婴儿的名字,便指着襁褓应道:“是我的侄儿。你自然不认得在下,但陇州太守唐公李渊,你该认识吧?”

  长孙晟心想:

  ——当今皇后独孤伽罗是李渊的姨母,蜀王妃又是我的堂妹,扯起来两家还有点瓜葛之亲。

  他当即应道:“认得,认得!唐公怎么不认得!说起来咱两家还沾亲带故呢!”

  “在下李神通,是唐公的堂弟。”壮汉自我介绍完又说道:“刚才离开的两人,一是韩擒虎外甥李靖;一是蒲山公李宽的儿子李密。”

  “哦……”

  他颇为纳罕,今日怎么尽遇姓李的?

  远征高丽的诏书已下,将帅已定,但杨谅、高颎、王世积、周罗侯都未离京起行。

  原来兵役制至北朝后期有了重大的变化。国家除了守卫宫城的禁兵、戍边和负责州郡治安的一些军队之外,没有别的常规军。解决兵源的办法是在各州设立二十四个缥骑府(隋以前称开府),每个缥骑府养一万二千五百名丁壮,合为一军。这些丁壮,农忙时从事生产,农闲时集中军训。不纳税赋,但一经王命下达,就得从各地赶到骠骑府集中,准备出征。这就是“府兵制”。

  骠骑府的军事长官是骠骑将军,上一级为大将军,再上为柱国将军,更上为上柱国。一上柱国统二柱国,一柱国统二大将军,一大将军统二骠骑将军。但到隋朝,皇帝恐军权旁落,把上柱国、柱国、大将军变成没有实权的虚衔。所以,战时要兵需得从各州郡直接征召。

  这回远征高丽召的是三十万水陆大军,应征的遍及全国各地。试想征夫的召集由里及县,由县及州,该得多少时间?这时,突利可汗已然举族南移,长孙晟护送的安义公主也到了阴山成婚,可征伐高丽的大军却还没有汇集。

  急功好利的杨谅虽是连连到高颎府中催促,可兵没集齐又怎好发军!况且高颎的夫人日内才去世,不过两个时辰高颎便被召入宫中。杨坚对他抚慰了一番之后,使即建议他再娶一个夫人。原来这建议是独孤后的点子。独孤皇后对各大臣妻妾的关系颇为过敏,她自己常常害死宫中嫔姬,便疑心高夫人死非正常,可能是小妾暗算了。她建议高颎重娶,是要观察高颎对妻妾是何情意。若是答应再娶,虽是对前妻薄情,但也是对小妾不以予留意,以妾害妻的嫌疑便可打消了。只是高颎根本不懂皇帝杨坚建议的背后有这么多的曲折,仅直叙心意答道:“臣已经老了,退朝以后只是独处书斋诵读佛经,再娶实非老臣之愿!”

  待妻子发丧之后,大军已然毕集,高颎本不欲于盛夏发兵,无奈杨谅再三催逼,甚至暗示高颎是眷恋新丧的夫人,这才不愿及早起行。他哪里知道,高颎虽是元帅长史,实是全军的总指挥,要对此行的成败担负全部责任。盛夏行军,容易生病。尤其是水师通行,更不宜台风季节出海。高颎本是想在秋季出征,但在杨谅的催逼下,只好勉强发军。心想:

  ——我路上慢慢行军便是。

  不料,那杨谅却非要急行军不可。高颎昔日的锐气所剩无多,况又妻子新丧,更无心与杨谅争执,只好一让再让:

  ——急行军便急行军。

  酷暑行军,不多日,兵士就陆续生病,又吐又泻。开头不以为意,认为不过中暑而已;渐而蔓延,这才悟出乃是一场大疫,因为患病人太多了,而且大都一二天便即倒毙。加上缺医少药,简直束手无策,闹得人心惶惶。征夫中居多不知有个高丽国,更不知有个高丽王高元,尤其不知为何要同他打仗。这仗有那么重要吗?非得于夏收夏种农忙时刻打才成吗?于是,许多人开始逃亡。病死的人愈多,逃亡的征夫愈多,最后简直弄不清谁是死了谁是逃了。大军未至辽水,便剩下半数。

  祸不单行,周罗候的水师又在海上遇上台风,几乎全军覆没。周罗侯带回数百幸存者,不住地长吁短叹。

  那高丽王高元不知隋军的曲曲折折,但闻来了三十万水陆大军,便也惊慌失措,急急上表称臣,遣使谢罪。

  高颎见到高元的谢罪表,简直如获大赦。有了这谢罪表,便不会大丢天朝的脸面。于是,虽然两国未交一阵,便急急挥师回朝。

  一路上疫病并不稍缓。这时,高颎无心关照将士的死活,却一味把高丽使者的健康寒暖着实放在心头。万一那使者染病死掉,高丽遣使谢罪的“战果”岂非又打了折扣?还好,那使者终是无恙,只是三十万大军生还长安的,却只有十分之一二。

  这是高颎用兵以来最大的惨败。

  长孙晟护送安义公主到阴山,与突利可汗成婚,一切顺遂。突利对天朝下嫁公主又让其于肥沃的草原上放牧,十分感戴;而都蓝可汗却极其不满,当即派了特使联络西突厥的达头可汗,相约合击突利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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