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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桑妹越听越惶急,终于跪了下来。尉迟明月却继续说道:“我道破了真相,并非为了吓你,也不是要惩治你。我是想求你一件事,既然你的丈夫身手非凡,救你出去自然是不成问题,有的是机会……但是刚才如果不是我阻止了宫卫,情形就难说了,那四个宫卫同你丈夫一打了起来,宫中的卫士便会蜂拥而上,是不是?”

  “谢谢才人救命之恩!”桑妹又叩了叩头。

  “我不用你谢。我救了你们两条命……将来,你要告诉你的丈夫,救还我两条命!”

  “小婢一定,一定设法救才人……”

  “不,不是救我……贱躯已然不值一文,我要你们救的是莲花公主,她将来或许有难,你要挺身相救,但眼下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告诉莲花公主。记住了!”

  尉迟明月丢下最后一句话,便急急离去。

  桑妹呆呆地望其去影,疑问纷至沓来:

  ——她因何不思自救,反要我营救莲花公主?她难道不知自己死之将至?莲花公主又有何灾难?自己不要命反而去救他人,这是圣人还是傻子?我救得了她们吗?

  第五节

  〖猫鬼奇案又变成了一场新的政治斗争的开端。〗

  猫鬼案追查了将近一年,才弄出一点眉目,也仅仅是眉目而已。

  独孤托的妻子杨氏确然奉祀猫鬼,杨素的妻子郑氏也声称被猫鬼作祟,依理而推,主犯自是杨氏无疑;然而,杨氏和她的贴身女婢徐阿厄,却矢口否认有派猫鬼作祟皇后以及郑氏的事。鬼怪之事本属虚无缥渺,主犯没有承认,实际上便不成为主犯。

  先前,高颎以为断明此案既可讨好独孤皇后,又可打击杨素,能收一箭双雕之效;如今却隐隐感到他手里抓的案件实是一条毒蛇,倘若捏不死它,必遭反噬之灾。杨素、独孤托是不好惹的。高颎将这想法向苏威作了暗示。苏威早就感到作为内史令的杨素那种咄咄逼人的气焰,如不通过打击他的姊姊以抑制之,那么,杨素首先将是取其右仆射之位而代之。因而,他极力主张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审理独孤托猫鬼案终于在门下省进行。由大理正皇甫孝绪主审,大理丞杨远陪审,左右仆射高颎、苏威监审,其声势之严重,堪称空前。但他们并没有提审主犯,审讯的仅是杨氏的贴身女婢徐阿尼。

  “你主人家畜猫鬼吗?”皇甫孝绪问。

  “是。”徐阿尼明确答道。

  “如何奉祀猫鬼?”

  “每于子日的晚上奉祀。子日是鼠日,是猫神的吉日。祭时先设香粥一盆,烧香,然后念咒语。”

  “咒语如何念?”

  “嗟尔猎神,神乎其神!
  猛虎之师,叱吒风云。
  横行九州,快我仇恩;
  扫尽千字,财归我门。
  跨檐越脊,白光黑电;
  穿牖过户,旁若无人。
  急急如九天玄女律令,敕!”

  “便是这些?”

  “是。”

  “那么,你们是如何派猫……猫鬼到皇后和郑氏那里作祟的?”

  “无有此事。”徐阿尼摇头。

  “胡说!没有这回事,皇后、郑氏怎会生病?”皇甫孝绪拍案大骂。

  徐阿尼愣了一下,才缓缓答道:“此事不该问小婢。”

  “该问谁?”

  “问太医。”

  “大医说,她们的病是被猫鬼作祟,你家主母同皇后、郑氏郡是至亲,这猫鬼不是你家派遣,还能是谁?”

  “凭大人所言,大人也是我家主母的至亲!”

  “这……这是什么话?”

  “依大人说,天下至亲必定互相陷害;大人也想陷害我家主人,可见一定与俺家是至亲!”

  “胡说!”皇甫孝绪大拍公案,直震得梁上灰尘纷纷落下:“拉下去用刑!”

  徐阿尼被皂隶拉下去。堂上的人面面相觑,束手无策。她的口供同独孤陀夫妇的说词一般无二,何以定案?

  有顷,徐阿尼被掷在案下。她撑着鲜血淋漓的双手,颤悠悠地撑起身体,抬起头来:“可见各位大人……并不相信猫鬼作祟的事……”

  “嘿!”

  “果真相信猫鬼能够杀人,还敢……还敢把奉把猫鬼之人,打成这个模样?”

  堂上人目瞪口呆,啼笑皆非。

  苏威与高颎交换一个眼色,即交代下人为徐阿尼延医敷药,并下令停止审讯。

  后来,徐阿尼又受了几番毒刑,历尽了地狱般的惨景,但她的供辞始终如一。

  一日,一辆密闭的车子把她载到一个去处。下车后,她发现自己来到一府第的门前。阶上戟槊,门衔金兽。过了用墙,便有两个使女出来相挽,穿过十几道门槛,越过几个庭院与大厅,把她带进一间华丽的房间。屋内锦绣帏帐,垂金泥紫,更饰以珠翠。徐阿尼目眩神摇地观看着房里摆设,帐前设骛凤金炉,口喷香烟,芬芳蓊郁。

  “这是什么所在?”徐阿尼惊愕而问。

  “邳国公府第。”一个使女答。

  “为何把我带到此地?”

  “这是邳国公的意思。”使女答道。

  邳国公便是堂上指示为她敷药的苏威,这徐阿尼清楚,但她不明白:何以苏威要这等关照她?在她苦苦思索之际,使女又在耳边低声道:“我家主母邳国夫人来了!”

  邳国夫人年约四十多岁,慈眉善眼。徐阿尼转身正欲跪下施礼,邳国夫人连忙将她挽住:

  一快别如此,都伤成这个模样,还行什么礼片

  语气无比的体贴、慈祥,继而又万分感慨地自言自语:“把一个弱女子折磨成血人,难道便是执法官的能耐?”

  接着就吩咐使女去拿药。

  药拿来了。邳国夫人亲自为她换药。看得出夫人对医疗实是外行,但她那小心翼翼到战战兢兢的地步却相当动人。换完药,徐阿尼睁着汪汪的泪眼,望着邳国夫人很久,才颤声说道:“谢……夫人!”

  “何谢之有?”

  “夫人尊贵无比,却亲为小婢换药……”

  “难道你家主母不是这样关照你吗?”

  “作为一个贴心女婢,平时尽心尽意照顾主人,急难时还不该得到主人的关照吗?我国自己的贴心女婢刚刚离去,心中思念,无意间便把你当作……你不也是杨氏的贴心女婢吗?”

  徐阿尼感动地点点头,心想:

  ——人家贴心女婢竟有这等好运气,会碰上这样好的主人!

  忽尔,她看到满地污秽,这是由于换药弄脏的,便难为情地说:“我把夫人的房间弄脏了!”

  “这不是我的,是贴心女婢的房间。”

  “真的?”徐阿尼难以相信:“这同我家主人住的一样好!”

  “贴心女婢衣食住行本就该和主人差不多,不然怎么能‘贴心’呢?”

  “你们帮她把房间清理一下,”夫人对使女吩咐道:“晚上阿尼要在这里安歇。”

  邳国夫人离开了房间,让使女洒扫。房间整理好以后,使女们也走开了。徐阿尼独自坐着想心事:

  ——原来邳国公家的贴心女婢竟有这样高的待遇。

  先前自以为自家的主母待她甚好,如今一比,简直是天渊之别了!

  过了一会儿,使女又送来了点心,那是蜜汁莲子汤,她家主人也爱喝这种点心,想不到今日竟由别人把这点心端到自己的面前。

  这一个晚上,徐阿尼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早晨,用饭以后,邳国夫人又来话家常。东拉西扯,简直不着边际。连日来审讯的重负竟于不知不觉中解除,徐阿尼仿佛又回到家中。

  “阿尼,你几岁啦?”邳国夫人忽然问道。

  “二十四。”阿尼腼腆地应声。

  “有婆家了吧?”

  阿尼羞涩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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