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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推算出来了吧?照实说吧!”

  章仇太翼吞吞吐吐:“我……我算的是王嘉二字……”

  杨伯丑道:“小弟算的也是王嘉,字子年……这王子年乃是东晋时人,隐于东阳谷,后迁到倒虎山,释道安的道友……去今二百多年了!”

  那人笑眯眯道:“二百多年,弹指一瞬间罢了,我使该死了?”

  杨伯丑、章仇太翼对望了一下,当即跪在那人跟前,颤声道:“师父,请恕徒儿狂妄不逊之罪,多年来竟敢以师兄弟称呼。”

  “这是我要你们如此称呼,关你们何事?但你们这么一跪,今后我可真的要管教一下了。”

  高雅贤也口称师祖跪了下去,原来他的功夫全由杨伯丑传授,自然便依次降格了。

  王子年瞧着地上跪着的三个人,苍凉地说:“世间的事便是如此千变万幻,可是人们总爱将它看僵、看死,努力将它定住……定得住吗?须知不定才是真定!”

  三人刚刚抬头,王子年却已无影无踪。高雅贤急忙站起高呼:“师祖……我何时再见你老人家?”

  对面山头遥应道:“二十年后吧!”

  三人相顾,茫然若失。

  翟让惊诧万分,低声问道:“他是神仙吧?你们也是神仙吧?请问,如今四海统一了,天下真的太平了吗?”

  杨伯丑拍了拍猎手翟让的头,遥指长安方向说:“你看,那是什么?”

  翟让定神远望,果见长安方向白雾蒸腾,直冲天际,甚是怪异。杨伯丑道:“那便是杀气。它本生发在边疆战场,如今却聚在帝京,因为所有的打仗能手都回京,他们的心中有用不完的杀气……天下太平谈何容易!”

  晋王的归来,将王府的欢乐推向高潮。

  杨坚闻说杨广巡边归来特意绕道上山打猎,准备孝敬他这个父皇,以致负了箭伤,更感动得热泪盈眶,急步上前亲扶儿子下了担架,不绝地叨念“何必……何必……”,语似责备,实是极高的赞赏。

  张衡、宇文述则异口同声“大仁大孝!大仁大孝……”,不过声调有点古怪,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不似自己的嗓音。

  萧妃则忧过于喜,悄声地问杨广:“不碍事吧?”

  待杨广欣然地回她一个微笑,她就喜大于忧了。

  翟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正是他那一箭着实地为晋王锦上添花。杨广今后若能取代杨勇的太子地位,这一箭当算为神来之笔了。

  不过一个时辰,华灯初上,宴席开张。宴是鹿宴,酒是汾酒,气氛却比酒还浓烈。大家或是举杯庆贺皇帝得子仁孝,或是盛赞晋王为政得体有乃父之风。好话随酒,一遍复一遍……只是杨广箭伤新创,不便饮酒;但也无妨,酒都由站在身后的萧妃代饮了。

  初更过后,高雅贤回来了。晋王一照面便问:“那野汉可曾抓到?”

  “抓到了……”高雅贤有点心悬,但总算把下面的话清晰地说明了:“小将经过仔细盘问,知道是无意误伤,便依……便依殿下你先前的吩咐,赏给他十两银子,然后把他放了。”

  晋王先是一愣,想哪里是无意误伤?我还04你赏给他十两银子?还叫你把他放了?真正是一派胡言!不觉间愤怒涌上心头,正在考虑是否当场发作,忽地灵光一闪:

  ——这小子的话似乎有点道理……不,是很有他妈的那个道理,唉,此时此地如此处理,当真是极为高明!简直是把我扮成圣人了!

  于是乎,脸上的阴霾尽扫,笑意十足地说:“好,很好!你能按我的吩咐办事,很好!来,我敬你一杯!”

  高雅贤喝干了杯中酒,不禁暗叹:

  ——师祖真是神人!

  席上的气氛再度升高,臣僚们再次纷然举杯,盛赞:“晋王大仁大孝,实有圣上之风!”

  到了宴席的末了,萧妃唤来了红叶,然后斟满了一杯酒,跪在杨坚身旁道:“父皇,媳妇有个不情之请……”

  杨坚正在兴头,立即道:“贤媳尽管说来!”

  “儿等身在千里之外,晨昏无法服侍父皇、母后,以此为憾!今有红叶姑娘,颇解人意,儿媳想让她跟随父皇回京,替儿媳早晚孝敬父皇、母后,恳望父皇恩准!”

  杨坚本对红叶印象甚好,又见儿媳二人心诚意恳,便即开口答应:“好,好!”于是,臣子们又纷然叫好,直至筵席散后,众人还在称道萧妃的贤慧。

  席间唯有一人不发一言,他便是术士来和,此人来时一直混在军伍之中,为的是不走漏网声,便是在筵席之上,也是易容露面,旁人均不明他是何人,直到散了筵席,杨坚才将他唤进房来,问道:“如何!”

  “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来和道:

  杨坚对来和相术的信赖非同一般,早在他当北周的臣子时,来和便私下对他说:“公当贵有天下,请善自珍重!”

  这个预言今日如之响应,他对新的预言自然是坚信不移。

  萧妃这时也把张衡请到房中,因她在敬献红叶进宫时,觑见晋王、张衡均有憾色,便当晋王的面对张衡说:“大丈夫不能因小失大,这个道理你们男人一定比女子明白得多,更不该由女子来讲,我就不讲了。我今日擅自作主,把红叶送进宫,你不后悔吧?张先生,咱们有约在先:事成之后,我还”你一个郡夫人红叶,如何?”

  张衡见红叶之去,实是痛惜;但念及杨广的势头大炽,再闻萧妃封官许愿诺言,自然想得通透,当即跪下叩头致谢。而杨广听了她旁敲侧击之语,已然被封住了嘴,也无微辞。

  张衡沉思许久,忽然说道:“眼前虽是万事顺畅,但有一事大大可虞……”

  “何事?”晋王夫妇急问。

  “杨勇虽然岌岌可危,但其实靠山甚大……”张衡道。

  “你指的是高颎?”杨广道。

  “高颎不仅深得圣上、二圣的信赖,而且根基甚为牢固。韩擒虎、贺若弼、王世积、元宇、元胄等名将同他的关系都不寻常。倘若他们异口同声反对废立,便极不好办。”张衡道。

  “张先生,此事望你多多筹划,若是需要使钱使力,但凭支使便是!”杨广道。

  “眼下便需大量金宝。且待圣上回京之后,随即派人送至宇文述家中。”张衡又道。

  “孤王照办。”杨广道。

  “至于挖根基,拆靠山之事……那高颎极不好对付,下官回京仔细想想,如无万全之策,万万不可打草惊蛇!”张衡复道。

  “正当如此……”晋王亦道。

  “长孙晟如何?”萧妃忽然插嘴道。

  张衡先是一愣,随而恬然道:“长孙氏虽有三个名将,又是蜀王杨秀舅家,但这个家族行事向来谨慎,再观察吧!”

  在长孙晟的房中,也有一场议论。

  他一进房便问高雅贤:“晋王真的吩咐你,把那个射伤他的人放了?”

  高雅贤摇摇头,继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讲明放人乃是他师父的意思。长孙晟不由得不叹息再三,怎么事事都来凑巧,都来成全这个晋王?

  高雅贤则突然问道:“姊夫,你可知道晋朝王嘉这个人物?”

  长孙晟道:“略有所闻。那可是一个奇人。不食五谷,不着华衣,不交世人;善服气,喜言笑,好滑稽,能预言。隐居在东阳谷山洞之中,诚心求见者才见,不诚者则隐形不见。与释道安最为相得。虽说他是东晋时人,实际上却混迹北国秦地。当时符坚准备南征伐晋,派人询问王嘉。王嘉骑上使者的马,慢慢朝东南走了一段路,然后掉转马头急奔回来,同时脱衣、脱帽、脱鞋,沿路抛掷,赤条条地回到原地,坐在靠背椅上,一言不发。使者回去告诉符坚,符坚不悟,又派人问王嘉:‘我的国作还有多长?’王嘉答曰:‘未央。’这可以理解尚未过半,还长呢!于是,符坚第二年便挥师南下,结果肥水一战,丢盔弃甲,惨败而归,前秦因而灭亡。人们很不理解:既说‘未央’,何以马上就灭亡了?后来,人们渐渐悟了出来:原来肥水之战发于癸未年,‘未央’,说的是未年遭殃!前秦被后秦的姚苌所取代,不过还有一个符登负隅顽抗。那后秦的姚苌也重视王嘉,将他挟持军中,以备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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