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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四年前,”琼英接着说:“听你转述那个道士的许多话,至今不能忘怀。你们的皇帝杨坚杀尽宇文氏皇族的男子,能指望千金公主不复仇吗?报仇雪恨,理所当然。只是公主她越过成千上万的尸体,包括我父兄的尸体,去达到目的,确实如那个道士所说的,是包藏着罪恶。过去我只知道公主是我的恩人;自从四年前听了你那一席话后,才知道公主还是我的仇人。”

  “既然你知道公主是你的仇人,为何还替她求情?”高雅贤忍不住插了话。

  “这事我也不知从何说起。达官贵人只知自己的喜怒哀乐和恩仇,把战争当作儿戏,当作赌博,用以发泄私愤,猎取功名利禄,有几个真的想到百姓的得失灾样?我相信她事先并没有考虑到复仇的恶果,所以,四年前你的一席话使她深受感动,她停止了复仇举动,徘徊了整整三年。这对她说来是何等不易!我以为她作恶是无意的,救人是有心的,她不是坏人,不该死。可是我现在为了救你们,却背弃了她。我是一个有愧的人……”

  琼英说到这里,恳求地望着他们。

  长孙晟、高雅贤都先后从床沿站了起来,在室内徘徊着。

  “近半年来,”琼英又接上原来的话题:“不知何故,公主又萌复仇之心,她瞒着都蓝可汗日夜找卫队长安遂迦筹划复仇之计,前些日子,安遂迦又想出一条计策,想杀死节下来促成东西突厥的联合。今晚,公主还在安遂迦那里密商,吩咐我一得到你们死讯便去禀告他们,可我到了这里却做了相反的事,希望你能设法制止一场新的民族间的大杀戮,但不要加害我的女主人。”

  “你……唉!”高雅贤有点烦躁:“宇文氏这种行为就不能以‘没有考虑到复仇的恶果’来开脱罪责了!”

  “是的。”琼英诚恳地点头:“我想这大概就是我背离她的缘由。”

  “那为何还替她说情!”高雅贤不屑地反问。

  “公主复仇,罪责不在她一个人,种下复仇种子的还是皇帝杨坚。再说,突厥人靠进贡过活惯了,如今财源枯竭,不免又思南下。把一切都推给公主,未必公道。”

  “好了!”长孙晟终于开口:“琼英姑娘,我们不会忘恩负义,你快走吧!再拖延下去公主必生疑心,那你就危险了!”

  琼英走后不久,长孙晟、高雅贤到牙帐见了都蓝可汗,要求可汗陪同他们前去拜谒大义公主。都蓝迟疑了一下,便带两个附离陪同他们到公主的穹庐。自然,他们是扑空了。

  “可贺敦上哪儿去了?”都蓝犯疑了。

  “她……”琼英仍然迟疑不决。公主到安遂迦那里可是秘密的事啊。

  “快说!”都蓝的疑心更重了。

  “……我不知道!”琼英被逼得没办法,又编排不出,便推说不知。

  都蓝默然片刻,满腹狐疑地退出穹庐,心想:深夜她会上那儿呢?

  “本使倒听人传言,她晚上经常到一个地方去……”

  “什么地方?”

  “离此地不远,可汗愿意多走几步吗?”

  都蓝可汗不置可否,但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长孙晟往前走。长孙晟把一行人带到离安遂迦穹庐三十来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打了一个不容究诘的手势,要大家静伏在草地上。都蓝被炉火煎熬着,怀着嫉恨的心情朝前方张望着。穹庐内灯火朦胧,微风入室,烛影诡秘地摇动着。除此之外,什么动静也觉察不出。待了半个时辰,还是弄不清究竟。

  “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都蓝明知长孙晟带他到此的用意,但却佯装不解。他太烦躁了。

  长孙晟不答,只是打个手势,要他不要讲话。等到夜半,渐渐听到一阵低语,接着,一盏红灯亮到门口。门口傍立一男二女,男的是安遂迦,女的是公主和侍婢玉露。都蓝一个冲动,想跳跃起来。长孙晟用力将他按住。

  “我先杀死他!”都蓝拔出佩刀往穹庐冲。

  “可汗!”长孙晟一把拉住都蓝:“安遂迦在突厥以智勇双全驰名?你这样去会吃亏的!”

  都蓝慢慢冷静下来。

  “可汗,”长孙晟进一步劝解道:“此事涉及天朝和突厥的声誉,还是以不声张为好。”

  月光下,都蓝默默不语。五个人分道回去休息。

  第二天,长孙晟写了一书一表,派随从分别驰往漠北都斤镇和京师长安。

  又过了一个多月。由于都蓝长时间不到公主穹庐过夜,公主萌了疑心。经过盘问,她从琼英口里了解到那天晚上都蓝、长孙晟临帐扑空的详情。这使她悟到又是长孙晟为她设计新的逆境。为证实这一看法,她主动到都蓝牙帐。果然都蓝冷语相侵,醋劲十足。她又明白对手是拿她与安遂迦的关系设陷。于是,她又找到了安遂迦商量,订了文武两手的应变对策。

  某日夜半,皓月当空,夏虫悲吟。蓦然,长孙晟被一阵脚步声惊醒过来。

  尖锐的对峙情势使他不敢解衣深睡,他跃身下来,从床头摘下护身宝剑,然后走到高雅贤床边,把他摇醒。高雅贤一骨碌起身。忽然,门外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接着是人倒于地的声响。安遂迦手执利剑,一个剑步闯进帐来,身后步声杂乱,刀光闪烁,看得出来人不少,高雅贤也利剑出鞘,厉声喝道:“何人?”

  安遂迦不答,返身退出帐外。高雅贤正欲追击,被长孙晟一把拉住:“小心埋伏!”

  他们转到帐后,用剑划破毡帐,出了穹庐,绕到帐前一看,果然有五条壮汉虎视眈眈地守在帐外。

  一场厮杀在月下展开。长孙晟与安遂迦激战,高雅贤同四名突厥猛士周旋。

  安遂迦武艺超群,三尺青虹如寒霜盖地,无孔不入;长孙晟剑法精纯,一把龙泉剑像瑞雪裹身,水泼不进。两人剑来剑往,或为旋风抹颈之势,或呈凤凰旋舞之势。他们杀得人影缭乱,大汗淋漓,气喘嘘嘘,却难分胜负。不知厮杀了多久,安遂迦变化一招狮子开口之势,杀出了中锋剑。此剑乃刺法里面最难防守的一种,他料定乘隙而入,必然一剑见血。长孙晟忽然离开原来的剑路,以大鹏展翅当之;安遂迦不知对方剑路已变,仍然来个朝天一炷香,当面劈下;而长孙晟却以童子拜佛哄敌,在剑上挑之际,忽然幻化成白蛇吐信之势直刺对方腹部;安遂迦猝不及防,慌忙一格,伤在手腕,剑落于地,只好拔腿逃遁。

  已受重创的四名猛士看到安遂迦已遁,也都无心恋战,一哄而散。其中一个逃得迟些,被高雅贤削去半截手臂,负痛而走。

  在最后一颗星熔于如火的朝霞之中时,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上午,都蓝可汗的牙帐里云集着突厥的达官显贵,可贺敦宇文氏也应召而至。

  长孙晟升座宣诏,高雅贤紧紧护卫。诏曰:“公主行为不检,有损圣朝及突厥之威严,特削去杨氏属籍,追还大义公主封诰。钦此。”

  宇文氏看到在场的突厥贵族除了都蓝本身显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外,其余的均感意外和吃惊。她料定长孙晟并没真正掌握主动权,于是立即开始反攻。她以极端轻蔑的口吻说:“这诏书上所谓的‘不检’究竟是何所指?不消说,节下必能将其说清,以消突厥君臣之疑窦。”

  公主说出了突厥贵族的疑问,那些叶护、屈律啜、特勒、俟利发、俟斤、吐屯以及伯克们都微微点头,说明他们也有同样的要求。

  “公主所为,自己能不明白,何必要人把丑事当众宣扬?纵然大臣们可以强颜听下,可贺敦你将何以自容?”

  “节下如此照顾哀家的体面,实在令人感荷,但本公主毋需这种关照。凭诏书所言,哀家必定非淫即盗。那好,请你当众说来,让可汗当场照律究治,以整肃突厥之法纪;倘若贵使迟疑不说,大臣们反会疑心你蓄意隐恶掩丑,或者会以为你是含沙射影、血口喷人!须知突厥也有自己的纪律,对那种造遥中伤构成严重恶果的人,将处以剜口割舌之刑。节下得意者,三寸不烂之舌而已。凭它,你曾策反过阿波,分裂了突厥,宠络了契丹 、奚、习,最终陷沙钵略可汗于四面楚歌之中,逼得哀家蒙羞含垢、认贼作父!好利害的舌头啊,可是你今日务必为它的存在操心!”

  长孙晟本想取得都斤镇突利可汗和斐矩有力配合后,再执行废黜公主的计划,但杨坚却以为都蓝可汗会像他辖下的所有臣子一样听命一纸诏书,所以一再派遣信使敦促长孙晟及早宣诏,除却宇文氏,否则便将责其延宕王命之罪。长孙晟自知时机未到宣读诏书之时,将会招致危险,果然逆境来了。公主的话产生了明显的效果。众大臣都以怀疑的、甚至不怀好意的眼光扫瞄着他。高雅贤已感到轻度的紧张,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剑把上。

  这时,帐外闯进了安遂迦。拦阻不住他而显得难堪的两个附离立在他的背后。

  “谁叫你们把他放进来!”都蓝连瞧都不愿瞧他一眼,只是怒斥两个附离。

  “我自己闯进来的。”安遂迦坦然地说。

  “你给我滚出去!”都蓝大发雷霆,众大臣不免为安遂迦捏一把汗。

  “我不能离开这里。”

  “那我就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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