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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我不用鼓掌班。”

  这话一传出去,全院人都来问雨果,是否他发了疯?无论哪一个剧本都不能不用鼓掌班,《爱尔那尼》形势尤为不利,如果没有坚强的拥护,恐怕演不到收场。雨果说,第一,他不乐意用金钱雇来的鼓掌人;第二,旧剧的拥护者恐怕难于热诚拥护新剧;特拉维业和史克立伯的鼓掌人不是维克多·雨果的鼓掌人;有了新的艺术,就要有新的观众;他所追求的是解放的艺术,所以希望有公一的戏场。他的意思要请青年诗人、画家、雕刻家、音乐家,印刷家们来鉴他的作品。——大家认为这办法不妥,但是劝雨果不动,也只得由他,成功失败,由他一人负责。

  《爱尔那尼》久已引起一般社会上的好奇心,定座的人非常踊跃。作者时时刻刻收到下面一类的信:

  “如今有一件事要劳你的神,并且说不定已经嫌晚,即内子和我随全法兰西之后,亟想一看《爱尔那尼》。此刻还能定到包厢或者在别人包厢中分得两个座位么?如不可能,让我们看一次排练也好。如果定包厢或分座,应在何处付款取票,如果看排练,应如何进行接洽,均乞赐教。我之所以冒昧干扰,乃是先睹为快的表示,钦佩足下的美才,请接受我崇高的敬意。

  彭雅明·贡斯当,一八三〇年,一,十二。”

  “先后送给贾茨捷姆士先生的包厢,我本以为在里面分得几个座位,后来发生误会——其中经过,不堪奉闻,——竟未获如愿。倘令我因此而不得先睹《爱尔那尼》,并且为之鼓掌,在我说,岂非大不幸事。如果目下整个包厢已不可能,能在指定的包厢或带座分号的池子里,给我三个接连的座位亦好。总之,使我能参与先生的胜利大会,是最紧要的事。专此,敬请接受我热诚的钦佩。

  列辛卡·德·密贝尔”

  “《爱尔那尼》上演的第一天,鄙人曾多方努力,定购包厢,但迄今为未达到目的。据闻先生有给我一个包厢的意思,果能如此,诚感激不尽,特在此先行申谢。倘属可能,希望这包厢有六个座位,并且越低越好。

  嵇爱尔斯”

  “晋天下人都在向我索取包厢或正厅座位,这封信里所提及的还只是如《环球报》之所称,知识界及峰人物的嘱托而已。莱格密夫人问我,由我的斡旋,能否得到包厢或正厅座位。不知我兄有无办法?兄知此君在某种方面确有一定的力量。我当即答以包厢恐无望,于是她又问还能弄得两个‘鸽楼’否。不知‘贞德’此番将于何处栖身。

  梅里美”

  《爱尔那尼》上演的前一个星期,巴黎报纸议论纷纷,刺激着广大的读者。各报大部抱反对态度,表同情的,只有廖廖几家。政府机关服则力防事态的嚣张和扩大,《日日报》说:

  “明天是《爱尔那尼》初演的日期,在还没有看到或听到新剧本之前,便抱反对态度的人,不知是否已经结成联盟,共谋酿成它的败局;但是作者的朋友们,必定尽其全力,为剧本的胜利,排除一切障碍,这是不难断言的。这些先生既将此事看作浪漫主义的生死关头,那自然要……不问如何,《评论报》鉴于这场官司所关非轻,已忘却其本身利害,暂时不管它的自卫工作,以不得不尔的心情,接受《环球报》的号召,特撰专文,论《爱尔那尼》,说:《爱尔那尼》,已经激起如此高涨的热情,煽动如此多方的仇意和斗志,即将成为各种利益冲突的场所。但是我们并不希望《爱尔那尼》成为如此的战场,并且相信这也不是作者的本意。然则作者的朋友们使一个简单的文艺问题取得政治上的重要性,难免是一种不慎之举。《评论报》诸公不已经借题涉及新旧两内政部长马尔蒂臬克与浦度男二人了么?他二人对于雨果先生的剧本,并无加以攻击或拥护或修改之意。总之,《爱尔那尼》的公演,在文艺界虽极为重要,但法兰西王国是决用不着为它担心的。“

  作者的朋友和一般希望新文艺胜利的人们,齐来自告奋勇,愿为《爱尔那尼》捧场。首先赶到的有贝隆谢、戴渥菲·戈帝耶——那时几乎还在童年,而已经有了成人的才艺——习拉尔·德·纪埃里、赛莱斯丁·囊德意、贝忒吕斯·巴莱尔和他的两个兄弟、亚弃尔·巴舒——这最后一个后在罗马台伯河溺毙,否则必成著名画家——这些人又向巴黎文艺界、音乐界、绘画界、雕刻界、建筑界分头活动,募得大批人马,并要求率领各自的部队出场奋斗。我此刻手中还有一张名单,是戈蒂耶、习拉尔、贝忒吕斯·巴莱尔一组的:上面有巴尔扎克、裴立渥兹、革拔、马盖、泼来渥、夕翁·杜·赛纽、约赛·蒲加狄、夕固、拉维隆、巴密埃、娄穆、比锡尼、兰格莱、多匀贝克、蒂尔孟、恺尔士等人的名字,还有些是团体的,如固诺建筑场,十三人,拉勃鲁斯建筑场,五人;度明建筑场,十二人等。

  雨果买了两刀红纸, 裁成小方块,每方上画了一个西班牙字-铁,分给每队首领。

  法兰西戏院将音乐台、第二月楼群和正厅侧廊——除去约五十个座位给作者,听凭他支配。

  为准备战略布置阵势起见,作者的青年军要求院方准他们先时进场,院方允许了,但是限他们在下午三时,趁观众还未排队等候买票以前即行入场。如果院方让他们从旁边的暗门进去,象平时的鼓掌班一样——现在此门已经堵绝——本亦没有什么不可。但是分明不愿他们为遮掩的戏院当局,指定叫他们走值仆夏莱路的旁门,这是国王出入的御门。青年战士们怕到迟了,因之到得太早;到戏院时,门还没有开。那天黎希留路的行人,从下午一点钟起,便看见路上挤着一大堆怪模怪样的人物。其中大都留着长头发、络腮胡子,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有工服,有西班牙外套,有罗伯斯庇尔式背心,有亨利三世帽子,而独不见时装。就在巴黎市的中心,于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的肩膀上,头顶上,备齐了上下古今,全球五洲的衣服冠带。尤其以戴渥菲·戈旁耶的大红缎背心和垂到腰下的一头浓发,最为刺人眼目。

  门还不开。院前的人马阻碍着交通,这在他们是满不在乎的。然而有一件事几乎酿了祸。古典派不甘坐视这一班蛮人来侵占他们的大本营,收拾全院的垃圾和污秽,从屋顶上,向下面包围着戏院的人们兜倒下来,巴尔札克吃着一个白菜根。这引起的第一个反响当然是发火;发火之后便是要闹乱子;闹乱子必惹巡警干涉;巡警来了,少不得要拿肇事的人;而肇事的不用说正是已吃过亏的人。然而年轻人颇机警,知道对方意在寻衅,偏不给他们寻着。

  三点钟,戏院门一开,随即又关上,青年的队伍进了戏院,就布置起来,位置排定以后,还不过三点半,三点半到七点钟之间干什么呢?于是谈天的谈天,唱歌的唱歌。不多久,话也谈完,歌也唱完,幸而因为来得早,都不曾用饭,只各带了点熏肚、腊肠、火腿、面包之类的干粮,大家就进起餐来。凳子权当饭桌,手绢做了饭巾。既无别事可做,不妨慢慢进餐,直到看客进场,有的还没吃完。一看见这食堂模样的戏院,包厢客人还都以为自己眼花,同时鼻孔里受到大葱味儿的刺激。这不不算什么,在这许多人中间,除胃的需要之外,少不得还有其他公事要办。他们在这“莫里哀宅”中寻找有什么中要发放过剩饮料的地方,而那时院里的女招待们尚未到院,厕所门都锁着。有人想跑到台上去,然而台门不通,幕布密沉沉地垂着,绝对不许乱闯。有的敝了几个钟头实在忍不住,就跑到二楼暗角里方便了。等到一开场,灯火齐明,这暗角落也顿时成了光明世界。据前面梅里美的信看,这晚上,巴黎最漂亮的妇女也不惜坐到鸽楼里去的。你想想,那些锦衣绣衫和高跟缎鞋走过那种潮湿地方时,成了怎么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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