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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在学塾里做诗,这件事本身便是一件不可饶恕的罪过,尤其是经过象窦谷特对维克多一次又一次重申过禁令之后。这里,在诗之外,又加了日记。不幸的是,这个稿件黑色已褪,许多地方看不清楚;有几页已经被撕掉,所以我只能略举数则为例:

  “——欧仁已写完他至巴乌尔先生的诗柬,就交给母亲,母亲在他的诗柬和我的诗柬之间,还没有表示意见。”

  这里讲的事情跟巴乌尔先生的一篇诗柬有关。对于这篇诗柬,兄弟俩的意见是很不敬的。母亲向他们挑战,说他们自己能不能写得比巴乌尔先生好。兄弟俩就各写一首,但是,在母亲评判时,孩子是没有不得奖的。

  “——今天夜里,我梦里做了四句诗,我至今还不大懂得:

  我们离开地狱,是为了升天。
  我们离开火焰,并不回进火焰。
  然则圣教组织确是救人的要道;
  它本身已经是人间的地狱。”

  从下面一则可以看出他们母亲给他们的是怎样的政见。

  “——九点钟休息完毕。卡陀先生到堂,我们学习绘画,一直到十点。妈妈在两点钟时来了。天气很坏。我们谈到时事。今天审判二十五人,他们图谋炸毁杜伊勒利王宫,杀害王族,屠杀卫队,目的在重新建立乱民政权。我主张把这些坏蛋统统杀死。这次阴谋,似乎有巨头在幕后策动,但说不出是谁。妈妈要叫阿贝尔来看我们。他会把我们给他的诗带来。妈妈三点钟走了。今天我们不去散步。我们吃午饭。窦谷特叫我们准备上几何课,他晚上来给我们讲课。但是来了客人,课要改日了。我们九点睡觉。”

  最值得注目的是一八一六年七月十日的一则(这时维克多十四岁):

  “——我只有一种志愿:做夏多布里昂。”

  这最后一则已经就够气坏了窦谷特先生了;但是,维克多在记一天的事情的时候,少不得要说到他和窦谷特的关系的;如果说,老师不喜欢学员,学员可更不喜欢老师。我们知道,老师的缺点,在学生眼中,会变得多么巨大;在维克多的日记里,窦谷特先生是一切精神和肉体的缺点的总括。

  受了冒犯的老师做一个冷冷的手势,指指桌上堆着的一堆抄本;但是,他不愿让人看出此刻的问题是出于他个人的好恶,绝口不提日记。

  “先生,”他用跟他的手势一样严肃的口气说,“我曾经说过不许你做诗。”

  “可是我,先生,”学员胆大地答道,“我并没允许过你扭掉我屉子上的锁。”

  窦谷特先生失败了。他满以为学生会认罪求饶,不想反而来了个控诉者。他使出最高最威严的雄辩的口才,想吓退学员,但是学员既不低头,也不低声,一口坚持,写诗并不是坏事,偷开别人的抽屉才是坏事。教师辞穷,只得下一道命令,结束这场谈话:

  “你在不服从的过失之上,又加了无礼的态度,从此刻起,你就不是本学塾的学生了。”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话。”学生反击。

  这里,哥尔第埃先生发言了。如果维克多离开学塾,欧仁必然性同走,一下损失两个特种学员是值得考虑的事情。哥尔第埃没有跟窦谷特同样的理由来牺牲共同的学费收入;做诗的事情犯不到他的妒意;维克多的日记,对他本人并无恶言,如有不敬之处,也只限于对他的亚美尼亚披肩。他勉强调解了双方的失和,事情就此结束,让维克多占了上风。维克多收回了所有的抄本,从此享有一种默认的权利,爱写什么便写什么。但是,这和平只是表面的,从这天起,窦谷特和维克多暗中结了仇恨。两人不交谈,这当然对两方都不方便。窦谷特先生是亲自辅导数学课的。轮到维克多起来演数学题的时候,他不等老师叫,便自己走上黑板;窦谷特也不叫他的名字,两人成天生活在起,但装做不相识的样子。这一场纠纷却让数学得了便宜。胜利者如果受到失败者批请,岂不有伤体面,因此仇恨变成力量,他对定理、方程式等大了大功夫。

  法兰西学院的表扬改变了这种局面。在这样巨大的胜利之前,窦谷特放弃了一切敌意和妨恨;他感觉到无法同得到学院表扬的小伙子竞争,他忘却了自己诗作的失败,享受全学塾共同的光荣。他也宽恕了日记中的语句,那本是使他不满的次要问题。

  维克多为使法兰西学院相信他的年龄,把他的诞生的登记证寄给雷奴亚先生,并附言致谢。学院秘书长复了一封非常和气的信,信尾说:“很喜欢和你认识。”

  维克多把信给哥尔第埃先生看,哥尔第埃先生在信里只看见了一样东西:他的学生和学院院士通信这件事所加于他们学塾的光辉。维克多可以自由选择他去拜访学院的日期。雷奴亚先生因职务关系,就住在学院里面,因此,我们的新进学士就要在学术的圣庙里去拜见大僧正。为增加这件事的庄严性,日子定在学院开大会的一天。人们先把他领进学院图书馆,图书馆和四十位“不朽”在里面开会的大厅只隔一扇门。维克多在等候雷奴亚先生的时候,图书馆里还有一位老院士,穿着院士服,紫小帽。这人叫洛克罗尔,革命前当过桑利斯主教。老院士正伏在另一张桌上读书,完全不知有维克多在座,他使维克多十分害怕。

  雷奴亚先生出来了,显著公事正忙、被人打扰了的不很愉快的神气。他看见一个童子,起先,他不相信维克多是小孩,现在又把他认作太小的小孩。他不请维克多坐,告诉他,学院的善疑地于他是有好处的,象他这样年青得奖并非好事,少年得志会引起他的自满,不继续努力。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其态度的简慢引得维克多说,雷奴亚先生懂得的礼貌和他懂得的正字法程度不相上下。

  院士并不都象雷奴亚那样难于接近;反过来,整个法兰西学院对我们的年轻诗人都是笑逐言开的。庚波农先生赠维克多诗,表示表扬:

  机智和雅趣使我们腻了;
  我们见过冰块似的心肠,
  写出诗来却美妙动人,
  马尔菲拉特写的也不过如此。

  首席院士弗朗索瓦·德·纳夫夏陀先生本人在十三岁时,得过外省某学院的奖金,这件光荣的往事,被重提出来,和新近的胜利作比。两位神童,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人们因此预祝维克多将来就是弗朗索瓦第二。

  年老的折桂诗人很希望和我们的少年朋友,尤其是因为在他得志的年代,伏尔泰曾赠予他诗人的称号,并公开的认为他为自己的继承人:

  少不得要有人接我的衣钵,
  在你的身上,我爱的是我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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