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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政治性的兴奋高涨到如此,连孩子们也受了感染。他们扔下纸牌去看地图,他们在地图上密切地注意着战事的进展。吕哥德将军有许多良好而完备的地图。维克多贪馋地观看这些地图,一篇篇翻阅,就此学习了地理学,象一切学习好地理学的人一样,他是通过眼睛学进去的。

  三月二十九日,欧仁和维克多被一声巨响震醒。那响声就象院子里倒了脚手架似的。他们起身,爬在窗子上一看,院子里静悄悄,可是这巨声还在响。他们莫明其妙,重新上床去躺着。等到母亲的房门一开,就问母亲这是什么声音,它从早晨一直响到现在了。雨果太太告诉他们说,这是俄国人和普鲁士人的大炮声。把他们震醒的那种塌毁声是欧洲最伟大的宝座的塌毁声。

  这引起了他们巨大的惊奇。尽管在平日谈话中听惯了拿破仑就要失败的说法,他们仍旧不能接受外国军队进抵巴黎这样一个事实,他们是一向只听说法国军队进到别国首都里去的。他们的惊奇里又夹杂着一种新的东西:炮声。他们用孩子们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好奇心,仔细听着这种声音,说它和马鞭子挥舞的声音有些相同。

  他们看见吕哥德将军穿着全副军装,出门上马,去见约瑟夫。他们心上也很想出去看看马路上有些什么动静。墙上贴着宣传画,画着哥萨克兵,一脸凶相。克萨克个儿高大,目射凶光,戴着厚皮帽子,手里拿着长纵队,枪尖上还滴着鲜血,脖子上带着用人耳朵穿成的项链,和怀表的链子夹杂在一起。有的正在放火烧屋,伸出两手向正在燃烧的村子烘火。巴黎城内到处是这类红红绿绿的宣传画,这是拿破仑的最后一套办法。

  法军不支,节节败退。这一局势的不幸之处是:法国人为保卫祖国而战,即同时为保卫帝制政权而战,而帝国政权,则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拥护。一部分市民还把外国人当作解放者看。很少人称他们敌人;几乎全都称他们联军。

  巴黎投降了。战胜的军队要住民房。雨果太太家里分到一个普鲁士上校和四十名士兵。雨果太太看见他们进来的时候,叫起来,说,她这里只有一间卧房,并没有一座营寨。

  “哎!”上校说,“那么,这院子呢?”

  他就把兵士安顿在院子里,说,院子里石板挺光滑,还有一口水井和抽水机,洗澡和饮水没问题,这便是起码用的家具,如果再加上几个草把儿,就不亚于王府了。

  军官年纪轻,身腰长得细长,象弓似的挺着;起初,他的身材,和他肩章上的两个钢片,带羽毛的军帽和皮腰带很叫孩子们看了喜欢。但是这印象被维克多一句话戳破了。维克多指着军官头上的羽毛和突起的胸脯,对欧仁说:

  “你看,这军官长着母鸡的胸脯,公鸡的脑袋。”

  只此一句话就在两个孩子心目中毁坏了普鲁士上校的威信,这证明他们的确是巴黎孩子。

  院子不够用,马路上也住人。哥萨克露宿在流水沟里,污泥里,他们身旁一边放着他们的长枪,一边就是他们长着长毛的小马。孩子们都来看这临时改作营房和马厩的街道。这些哥萨克兵和那墙上画着哥萨克兵完全两样:他们脖子上没戴人耳朵穿着的项链,不偷人家的表,也不烧人家的房屋。他们样子很温和,有礼貌。他们对巴黎怀着深厚的敬意。巴黎在他们眼中是一座圣城,发现自己到了巴黎,似乎有些不自在,几乎有些害臊。

  街道挤满了人和马,交通自然不方便。

  有一天早晨,维克多要出门,发现马路上躺着哥萨克兵,把门挡住,哥萨克兵张着两只无神的眼睛看看他,一动不动。

  普鲁士上校正在旁边,说:

  “没有关系,踩着过去吧。”

  这普鲁士这官倒是个社交场中人物,很懂得人情世故。他绝对不叫人感到联军胜利的压迫。他把这说成是战争的偶然,几乎有表示歉疚的意思。他看了法国的东西,样样赞美,连拿破仑也包括在内。在雨果太太家里,他是唯一的波拿巴主义者。

  正当巴黎人,甚至于他自己的妻儿都称敌人为联军的时候,雨果将军却一直叫他们敌人,并且拒绝向他们投降。

  四月十日,一个和谈专使来到城里,交给雨果将军一封信:

  “将军先生,

  我相信法国首都投降的消息对于你已经不是一件秘密,但是我仍尽早把官方的详情告诉你,让你看见联军方面的人道主义的坚定的宣言,同时也让你知道,法国参议院,政府和人民在这件事上已经表示了什么态度。

  我重复一句,表示这种态度的是法国人民。因为从几世纪以来,法国人民的命运一向决定于巴黎,法国人民跟随巴黎的榜样,已经成为惯例。因此,请你告诉我,这些重大消息对你本人产生什么影响,并且请你表示,法国人民实行这次贤明而于国有益的改制能否得到你的同意和协助。

  请允许我提醒你一句:对于一个真的爱国者来说,如果他不愿被人遗忘和抛弃的话,表示他最隐秘的意见的时刻已经来到。因为几天之内,他的千万同胞就要对法国人民所抉择的正确道路表示拥护了。

  我带着最崇高的敬意……

  埃诺子爵”

  信后附有一份公报。雨果将军读过公报,答复埃诺子爵说,信中所谈的事情,他还不知道,并且他亦不会知道,除非由他的上级,摩泽尔军总司令向他宣布。

  第一个和谈专使刚走,第二个又来了,请雨果将军到城外会谈。雨果将军答复说,他不预备离开城边的斜坡,如果埃诺子爵有话非同他本人谈不可,子爵可以用和谈专使的名义亲自前来,自有人领他进城,只要把眼睛用布片盖起来。

  不客气的答复并没有使埃诺子爵丧失勇气。当天晚上,他又派来第三个使者。但是,如此频繁的信使往来将给人以投降的感觉,雨果将军没有让这人进城,并且不再让任何人进城。

  埃诺子爵还不罢休。卡特侬市长有一个儿子在提翁维尔的国民自卫军里服务。市长夫人来看她的儿子,就经这儿子的介绍,会见了雨果将军,她和雨果将军谈到埃诺子爵。她说,埃诺子爵很焦躁,他的军队负担了战事中吃力不讨好的部分:攻坚战。他没有攻下一个城池。联军不久将讨论法国问题,如果他们,黑森军没有打一个胜仗,增加自己的威信,在和议席上他们将没有发言权。为此,提翁维尔对他们有极大的重要性,如果雨果愿意开门投降,他可以提出条件——这一次,雨果的答复是炮弹,炮弹强迫他们走远几步再提这类的和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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