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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拍卖场上逃掉了整整一家子!”

  “不知道,”车夫懒洋洋地说,“我不干这行道。天黑前我得赶回家。你瞧,在你们坎布里奇连马也没处喂。”

  “回去吧,老兄,”那人讥诮地说,“天黑之前或许能赶到。我看你心中只装着自己的马。”

  “呸!流氓!”车夫骂道,抽了个响鞭。

  过了两小时,他打开大车的帷幔,仍旧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向黑咕隆咚的车厢里喊道:

  “伙计们,到了,出来吧!”

  贝利一家爬下大车。这车停在海岸上一丛树林边。远处,海浪有节奏地拍击海岸,像在低声长叹。海水散发着盐和碘的气息。比尔高兴得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感到很亲切。

  “圣马克-阿朗要你们把舢舨找到,”车夫说,“舢舨就在这附近,好像还有帆。我的事现在算是完了。”

  “谢谢您,白人老爷,”比尔说,“您真帮了我们的大忙,主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圣马克-阿朗会奖赏我,”车主胸有成竹地说,“他要付给我一笔大价钱:送走一个成年人15美元,小孩4美元,另有5美元定金。让坎布里奇那班道貌岸然的家伙去嘲笑我吉尔干上了这桩亏本交易吧!要是我送你们去拘留所,他们付给我的钱,准不会超过20美元。你看这些个惟利是图的人算是什么东西!……得了,去找舢舨吧!亲爱的,感谢上帝,你们遇到了我吉尔·古德曼。”

  他啪地抽了一下鞭儿,回去了。

  “要是给他加上18美元,说不准他会带捕奴人来跟踪我们,”比尔嘀咕道,“你看他多会算细账!”

  说罢,便找舢舨去了。

  舢舨停靠在小海湾里,船尾搁在沙滩上。比尔估摸着船上有人,但船里却空荡荡的。妻子帮着他把孩子抱上船,然后他把舢舨推到水中。

  “黄的和蓝的,”他边使篱竿,边叨念道。“我们就试试吧,试试吧……老婆子,去掌帆!”

  愈是深入水天微茫的地方,采牡蛎的比尔愈觉得浑身是劲。仿佛他不是40多岁的人,而是20岁的小伙子。在这寒星闪烁的冬夜,只要他能够确知他的去向,那么,呼吸着这海上略带咸味的空气,他会感到很幸福的。可是没有人给他指出路标和航向。他壮着胆子绕过了一座座峭壁和半岛,穿过海角,沿着海岸前进。切萨皮克湾东岸海域分布着许多凹地、浅滩和小岛。虽是夜里,海面也不平静:绿色的、白色的、红色的灯笼不住地闪烁晃动,丁丁当当的铃声从远处传来,还听见船上不断发出的指挥号令。几十条帆船、拖驳和舢舨逆流而上驶往波托马克河口,或陆续顺流而下,驶入大海。

  一艘灯火辉煌的大轮船,轮叶哗哗地推着海水,驶过来了。它的灯光映照着比尔,值班水手长双手卷成喇叭筒向他厉声呵叱道:

  “喂,舢舨!干吗不点灯?黑人,运的什么?”

  “劈柴,长官老爷。”比尔应道。

  “船上没白人吗?”

  “船长老爷他睡着了。”

  “你们这船长是喝醉了怎么的?留下个糊涂黑人来把舵!让远些!”

  比尔很机灵地让开了。一股油烟味儿扑过来,小舢舨在一片巨浪中颠簸。岸上突然有几点灯火在闪动。

  “比尔,你看,那不是黄色和蓝色的灯光吗!”贝利婶婶对他说。

  “不,那是依斯顿城里的灯火,”比尔回答说,“我们离岸远些吧,要不碰上了渔民,他们会大惊小怪。上帝保佑,抓我们的人还没想到该往海湾里派一支巡逻队。”

  “因为我们在海湾里走投无路,四周全是奴隶主的天下。我们该到哪儿去呢,比尔?天都快亮了。……”

  东边那些小岛上空,确实出现了鱼肚白。

  “白天我们的处境更糟,”比尔想了想说,“人家会到处寻找舢舨。”

  夫妻俩冷得骨头发凉。孩子们裹着麻袋睡去了。黎明前显得分外寒冷,水面上升起一层雾气。左岸的轮廓遥遥可辨:海湾伸进波托马克河,变得窄小了;它的西面是安纳波利斯,北面就是巴尔的摩市……

  “让我们乘着舢舨到海上来,这是谁的主意?是圣马克-阿朗和他的手下吗?说不准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要把我们往哪儿送。摩西在信中把一切都写明白了吗?他们把信看错没有?”

  不知是寒冷还是紧张,贝利婶婶不断地嗑着牙,唠唠叨叨地数落。

  “我怎么知道,老婆子,”比尔回答说,“我只知道天一亮我们就靠上右岸,再往北走。说不准有自由黑人或农场主来帮我们。我听说北方各县很反对男人和妻儿老小不能团聚。”

  “白人真是大慈大悲呀!”贝利婶婶嘲讽地说,“不,最好把舢舨沉入海底!”

  天亮了,河岸的景物透过灰蒙蒙的雾霭看得清清楚楚。一条帆船从上游驶来,领航员在操纵舵轮,船顶上酣睡着一只狗。

  是把船沉入水底,还是回到坎布里奇的法院前,在拍卖人兜揽生意的小锤声里任人拍卖?“诸位士绅!请注意我这货的质量:这黑女人捕鱼采牡蛎可是行家,两个小孩是游水好手又不怕冷,可以看守船只。这是马里兰出产的良种黑人!三个一千块?谁肯添点……”

  这时,比尔猛然发现了两个灯光——黄色的和蓝色的。不过它们不在右岸,而在左岸。

  比尔没有声张。他使劲一打舵,舢舨便在水面画了个半圆,一侧船舷几乎倾齐水面。小船一头扎进了沙底。

  没过几分钟,贝利一家已经站在一辆篷车边了。驾车座上点着两盏灯。一个硕大无朋的胖女人坐在两灯中间,双手合在肚子上睡着了,鼾声响彻了整个河岸。

  “哎,”比尔彬彬有礼地说,“太太,请允许我问一声……”

  女人睁开一双猫头鹰似的圆眼睛注视着他。

  “你是谁?”

  “我……嗯……是个黑人。”

  “这在夜里我也能看出来,”女人说,“别怕,只要你是朋友中的朋友。”

  “好极了,太太!”比尔兴高采烈地脱口喊道,“我是多切斯特县的比尔·贝利,我是朋友中的朋友!”

  “别这样拼命喊叫,”女人灵巧地跳下车来,说,“上帝保佑你,我在这儿等你两天两夜了!”

  比尔往四下一看,林间的草地上有几匹马。

  “你们三人到车上去,”女人命令道,“小女孩藏在我披肩下。比尔·贝利,你来,帮我套套马。别再称我‘太太’了,我祖父也是黑人,奶奶是印第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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