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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孩子,你拿给我的是水,不是啤酒。”

  司各特每次去伦敦,都能在别人的客厅里遇到一些演员。他总是对他们表现出一种特别的关注,以此分散其他人对他本人的注意。他一向温厚地对待那些把他看作名人,因而同他纠缠不休的人,不过,他承认:

  “我宁愿做一只孤独的黑熊,静悄悄地舔着自己的脚掌,而不愿意做一头用后腿站立,供人赏玩的‘狮子’。”他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中当一个天之骄子对作家来说是有害无益的。“陶醉于这种气氛之中也许是愉快的,可是它从来没有使任何一个人进入过我愿意在其中碇泊的港湾。”

  他常常绕开那些时髦的沙龙,而只是看在借寓或赴宴的友人的份上,才串演“狮子”的角色。他一踏进门,就往往先问主人:“您看我今天需要不需要扮演‘狮子’?如果需要,我就狂吼个够。”客人散去之后,他就笑嘻嘻地引用莎士比亚的两句诗:

  但是请你们放心,咱实在是细工木匠,
  既不是凶猛的公狮,也不是一头母狮。

  有时候他也会落进装有几头狮子的笼子里,诗人们竞相朗读自己的作品,捧场的人不住地说些奉承话,人人都摆出不可一世的神气。有一次柯勒律治出席了这种聚会。他在追随者们啧啧不休的赞扬声里读了自己的作品。这些捧场的人指望用自己的赞扬告诉司各特他这样一个充其量只算是有点名气的作家,究竟有多大分量。他们想让人看看作为诗人司各特同柯勒律治相去有多远,于是请司各特也朗诵一下自己的作品。

  司各特婉言谢绝了他们的抬举,不过答应读他不久前在一张外地报纸上看到的几行诗,这些诗在他看来未必比他们刚才听到的逊色。大家对他朗读的几段诗表现得很冷淡,甚至嗤之以鼻。司各特刚开口为这几行诗辩护,却有一个人声称某一行诗纯粹是胡扯。这一来柯勒律治受不住了:

  “看在上帝面上,请你们别再难为司各特先生了。这是我写的诗。”满座立即鸦雀无声。

  在社交活动方面,苏格兰首府同英格兰首府毫无差别。司各特说,在爱丁堡“我们处处模仿伦敦:一直坐到深夜才散,而且莫名其妙地从一个地方匆匆忙忙地赶到另一个地方,去找那些玩不够的伙伴。”不过他自己也不是那种喜欢深居简出的人。1810年初夏,他带着家人和几个朋友到赫布里底群岛去了。他们游历了斯塔弗岛、艾昂岛、马勒岛及其他岛屿,他在这些岛屿上为写作最后一部长诗《岛屿的领主》体验了一番“地方情调”,而且以他敏锐的洞察力研究了人的种种特性,正是这种洞察力使他在日后的作品中把那些可笑的人物写得栩栩如生。

  从赫布里底群岛回来不久,他又一次表现出不安于平静的性格。他私下告诉自己的兄弟汤姆说,如果将要从自己的父亲处承袭梅尔维尔二级子爵封号的罗伯特·丹德斯被任命为印度总督,“如果他愿意邀我同行,而且保证为我谋一份好差使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虽然我对现在的位置毫无怨言)抛弃高等法庭和书商的行当,而到另一些纬度上去碰碰运气。”即使司各特被命运带到了加尔各答或是撒哈拉大沙漠,他自然也绝不会放弃写作的。

  不过,他认为文学是生活中一项极好的辅助事业;如果把文学作为惟一的支柱和餬口的手段,那就太煞风景了。他对在法庭上克尽厥职已经感到厌倦了,他也懒得再为拯救巴兰坦兄弟的商号而出力——从1805年中到1810年年底,他给印刷所和出版所的投资至少有9000英镑。1810年《湖上美人》的成功使他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不久以后,他在法庭的工作也开始领取报酬。加上当首席法官的收入,他的职务每年给他带来1600英镑。钱越多的人越吝啬,这是人所共知的一条规律。而司各特的慷慨却随着收入的增加而增长。司各特写道:“有一个地主用多得喝不完的香槟酒和红葡萄酒来款待我们,可是一想到要为穷人捐献几个先令就脸色苍白。”司各特可不是这样的人。

  他从钱袋里倒先令就像在宴席上斟香槟或红葡萄酒一样慷慨。他响应为西班牙战争期间受害的葡萄牙人募捐的运动,在1811年写了篇民谣《唐·罗德里克的梦幻》,提供了100基尼捐款。

  阿谢斯蒂尔的租约到1811年就到期了,司各特只好另觅住所。他早就留意特维德河畔塞尔寇克郡和梅尔罗斯之间的一块地方,边区的氏族早年间曾在这里进行过最后的几场大厮杀。这块地方包括岸边的一片草场,一座不大的农场,附有一座谷仓,一片菜园和一个养鸭的水塘,房后有几百英亩丘陵地。这块地方被绝妙地称为“荒穴”。因为这片地段一度是梅尔罗斯修道院的产业,所以司各特把这个不中听的名字改为阿博茨福德,决定把不毛之地变成一片使人心旷神怡的树林,给自己一家盖一幢别墅(他在计划里称之为茅舍)。他为了当一个名副其实的地主,付出了4200英镑,这笔钱的一半借自他退役的少校哥哥,另一半是用一部尚未脱稿的长诗《罗克比》做抵押借来的。他还在迁居之前就着手整理这片地方了。1812年3月他在信中说,他正忙于清理道路和植树,弄得满身泥污。他对友人说:“我一直向往买下阿博茨福德,定居在一个一口唾沫都可以吐到特维德河里的地方。如果不能如愿以偿,我怕是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感到真正的幸福。”

  1812年5月底,司各特举家迁出阿谢斯蒂尔,使得全区的人都为之懊丧。司各特一家是易与相处的好邻居,他们参加本地的各种庆祝活动,同大家一起饮酒、跳舞、谈家常,而没有这些,人们之间的交往就只是虚伪的客套;他们给需要的人送去食物和药品,分享别人的欢乐,分担别人的忧愁。他们搬家时,发生了许多有趣的小故事。司各特这时已经搜集了许多杀人武器,其中包括罗伯·罗依用过的枪,还有卡尔一世赏赐给蒙特罗斯的佩剑。

  司各特描绘过,由装满“各色破烂”的24辆大车组成的这条长尾巴怎样使邻居们乐不可支。大车上零散地装着古代的长剑、弓、长矛、靶子;一队队穿着衬衫的小伙子和不戴头巾的姑娘拿着钓鱼竿和长矛,或者是吆喝着一群群矮马、快犬、长毛猎狗、羊、猪、鸡、鸭。“一窝小火鸡被安置在名震边区的一位古代Preuxchevalier的头盔里,连奶牛……也背负旌旗和火枪缓缓而行。”不过,这个行列里缺少这户人家的一个成员:他的爱犬坎普已经在三年前死去,被埋葬在城堡街上住宅的花园里,全家都为它洒下了泪水,而司各特没有出席他原来应允参加的一个正式宴会,理由是“一位心爱的老友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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