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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她犹豫不决。

  人们经常把她说成一个必然带来不幸的女人,一个寻找新鲜肉体的吃人女妖。事情根本不是如此。她觉得一个年轻人才华横溢,令人快乐,便与他一起娱乐;但他的放荡事,她都清楚,感到害怕。

  “我爱所有的女人,但我也鄙视所有的女人,”他曾对她说过。

  她梦想的爱情大概是深厚而忠贞的,即使她本人曾做过不忠的事,她认为那也是由于失望与灰心。

  缪塞猜出了这种感情,并且在另一封里作了回答:

  “爱善于爱的人吧,我只会蒙受痛苦,我像个孩子一般爱您……”

  “像个孩子……”他找到了最能打动她的东西。

  “像个孩子。”她重复着,两手紧攥着信,激动得一个劲地颤抖。“他像个孩子一般爱我!天哪,他在这里说的什么话?他知道他给我造成的痛苦吧?”

  她再见到他时,他哭了,于是她让步了:“要不是你的青春,要不是你的眼泪给我引来的软弱,我们仍会是姐弟……”

  很快,缪塞就来马拉盖滨河街生活了。这一次仍像过去的一样,她需要和所爱的人一起吃饭,既做他的情妇,又做他的家庭主妇、护士,尤其是母亲。

  新欢的确立,引起了朋友间的不愉快。巴黎的贝里籍人和古斯塔夫·普朗什这些习惯于匍伏在乔治·桑脚下的忠实奴仆认定,与一个金发青年、一个上流社会的人物;一个花花公子的这种公开关系将损害乔治·桑在文学上的前程。

  普朗什的肮脏惹得讲究的缪塞不快,因此被扫地出门。

  在这当口,《莱莉亚》面世了。乔治·桑把它题献给“拉杜什先生”,希望重新征服这位欧内的隐居者。拉杜什表示抗议,于是,乔治·桑在后来的版本中划掉了这个名字。她送给缪塞一套,在第一册上写道:送给我的孩子阿尔弗雷德先生,乔治”,第二卷上则写着:“送给阿尔弗雷德·德·缪塞子爵先生,忠诚的仆人乔治·桑敬赠。”

  这部书在报章上引起巨大轰动。有一位记者要求把“一块烧红的煤”放在乔治·桑嘴唇上,以烫去这些下流无耻的思想。“您翻开《莱利亚》的那天,请关在您的书房里(以避免传染任何人)。如果您有个女儿,您希望她的灵魂保持纯洁、天真,那就打发她和同伴们去田野玩耍……”

  普朗什具有骑士风度,与这个记者对抗。1833年8月,他在《两世界评论》上发表了一篇赞扬《莱莉亚》及其作者的文章:“有一些命中注定的个性坚强的人,不能不具有长期斗争的激情……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以令自己失眠的不安与折磨,来赎补自己的过错。除非不了解他们才会指责他们……”

  接着,他遣他的决斗证人去那位记者那里。巴黎以这次决斗为娱乐,人们发问:古斯塔夫·普朗什以什么身分自任乔治·桑的“刺客”?这是他在失去他的权利之时,来声明自己拥有那些权利的方法吗?

  古斯塔夫为自己辩护:

  “如果我对于乔治·桑,不是有一种深厚的友谊,而是别的东西,那么我昨天的行为就会是一种粗野举动。我就好像一个莽汉,没有教养,在利用一种权利。这种权利我没有,我仅仅滑稽可笑而已,但社会并不非要知道事实不可,它对此并不关心。”

  阿尔弗雷德·缪塞怒不可遏:“我的意图是我去作战,谁知被人抢先了。”从这天起,他对普朗什的厌恶一变而为憎恨。

  圣·勃夫谨慎地等待风暴过去。乔治·桑催他好几次,他才在《国民报》发表一篇文章。接着,她正式地把自己的新关系告诉了他:

  我爱上了阿尔弗雷德·德·缪塞。这一回,我是非常严肃的。这不再是一时的兴趣,这是感觉到的爱慕。在另一封信里,我将把详情告诉您。给这种爱许定一个期限,使您觉得它与您能接受的情感同样神圣,这不是我的权利。我头一次爱了六年,第二次三年,而现在我不知我能爱多久。我的脑子里经受了许多幻想,但我的心受到的损害却不像我害怕的那样严重。我现在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感觉到了。我远未苦恼,远未被埋没。这次我体验到了贞洁、正直、温柔。它们使我陶醉。这是年轻男子的爱和同志的友谊。这是某种我没有概念的东西,是我不相信在什么地方能遇到的东西,尤其是在这里。过去,这种爱,我否认,我摒斥。起初我拒绝它,后来我让步了。我庆幸我这样做了。我让步是出于同情,而不是爱情,然而我不熟悉的爱情却给我显现了出来。我认为没有感受任何痛苦。我高兴。请为我感谢上帝……既然我把心里的事情告诉了您,我也将告诉您我该怎么办。

  普朗什曾被认为是我的情夫,这对我无关紧要。他现在不是。现在,对我甚为重要的是,人们知道他现在不是的。同样,人们认为他过去是的,我对此根本不在乎。您明白,我不能同时与两个男人亲密相处,因为这两个男人会被人家认为与我有同样性质的关系。这与我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不相宜的!因此,我拿定主意,疏远普朗什,尽管这让我非常痛苦,却是不可避免的。在这方面,我们相互坦诚而深情地作了解释,然后我们握手而别,在心底互相挚爱,互相答应永远尊重……我不知道我们的大胆行为是否让您满意。或许您会认为一个女人应该掩盖她的情爱。但我恳请您注意我是在一种特别的处境,被迫从此将私生活公开……


  她年轻了十岁;和缪塞在一起,她恢复了最初和桑多在一起时的快活。马拉盖滨河街寓室里又起了欢歌笑语。

  阿尔弗雷德做了很多荒唐事。有一晚,他装扮成女仆,穿着短衬裙、颈上挂着十字架上菜,把长颈大肚玻璃瓶打翻在哲学家莱米尼埃的头上。

  乔治·桑总喜欢玩笑。由于天生忧郁的缘故,她为了让自己快乐起来,需要一种粗俗的快活。这种大学生的生活使她快乐。俩人互相暴露思想,各自炫耀自己才智的珍宝。在那套窗户面对着世上最美的风光的寓室里,头几星期是一段长时间的狂喜。

  “自由自在的生活,令人喜悦的亲热,如此的安宁,新生的希望。有什么比爱还要甜蜜?”

  他们是一对奇怪的同床共枕者。乔治·桑认真,守时,一心想在许定的时间交稿,常常在深更半夜跳下床写作;而阿尔弗雷德却像睡鼠一般,呼呼酣睡。他醒来后,她训戒他,就像从前训戒桑多一样,因为她做为教育者,甚至甚于情妇。他笑嘻嘻地抱怨,“我工作了整整一天。晚上,我写了十行诗,喝了一瓶烧酒,而她喝了一升牛奶,却写了半卷书。”

  不过,头几天,他感谢她把他从这种慢性自杀中抢救出来。而乔治·桑却沉浸在使一个优秀人物重又高尚的喜悦之中。

  然而一些朋友让阿尔弗雷德小心提防;他们回忆起桑多的不幸:“在这个女人的生活中,有一面黑旗,暗礁被标明……”

  但缪塞属于这种情人,他们寻找危险,心甘情愿地把心交给保证撕裂它的人。

  九月,缪塞向情妇建议,去枫丹白露,在弗朗夏尔的森林和峭壁悬崖间居停几日。她接受了;她喜欢将自然与爱情结合在一起。

  她既不怕劳顿,也不怕夜晚,一身男人打扮,在林间行走,以坚定的步伐踏着沙地,女人的娇弱与孩童的冒失迷人地交织在一起。她像个士兵一样朝前走,声嘶力竭地唱着歌。。回来的时候,她偎着同伴的手臂,低声他说着情话。

  这次游玩起先是愉快的,因为缪塞在懊悔的时候,总是回想起弗朗夏尔的女人,但后来一个夜间的景象把一切都破坏了。

  月华之下,在一块坟场,阿尔弗雷德产生了幻觉。他看见朝欧石南方向奔跑着过去了一个苍白的鬼魂,衣衫撕破了,头发随风飘。“那时我骇异不止,忙把脸贴在地面,因为这男人就是我。”

  次日,他拿此当笑话说,并做了漫画。在他自己的漫画下面,他写道:“在森林和在情妇的思想里迷路。”而在乔治·桑的漫画下面则这样写着:“心灵和裙服同样被撕裂。”

  这幅画使乔治·桑大为不快;她拒绝看到自己在危险面前惊慌失措,显得滑稽可笑。

  在人指出乔治·桑夸大了缪塞的幻觉。不过,他的幻觉,除了缪塞本人在《十二月之夜》中描写过的之外,还有一个证明,即美丽的女伶路易·阿朗的证明,她在乔治·桑后的十六年里充当缪塞的情妇。她的描述与乔治·桑的描述完全吻合:出众、有点爱幻想的诗人,突然一下变成了一个疯子。

  这就是乔治·桑面对的双重性的男人。她依恋他身上的魅力:软弱。她总是如此不可避免地喜爱这种魅力,他清楚这点,并以无限的真诚与感动的激情,表露出他的才华动人的弱点。接着,当他的软弱成功之后,他便恢复了力量,以便让人经受痛苦,并且也让自己经受痛苦,因为这个患受虐狂者为了自己的写作和享乐,需要痛苦。

  这时,强健的乔治·桑便关怀他,称他为“我可怜的孩子”,而他则称她为“我的大乔治。”

  乔治·桑又一次做了两个人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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