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卡夫卡传 | 上页 下页


  “更往后,我又改变了对此事的看法,并且懂得了,为什么你竟会认为我在这方面也恶毒地背判了你,你从那小小的聚居区般的小村镇中确实带来了一点犹太教,本来就不多,又在城市中和军队里失去了一些。无论如何,青年时代的印象和回忆还勉强够你过上一种犹太生活,尤其是因为你不需要很多这类帮助,你出身于一个十分强大的家系,对你的性格而言,宗教上的疑虑若不曾同对社会的疑虑混杂得太深,几乎是无法使你动摇的。从根本上说,引导你的生活的信念是,你相信一个特定的犹太社会阶级的观点的绝对正确性,实际上由于这些观点是你的本质的组成部分,你相信的是你自己。这里面所包含的犹太教还是够用的,然而欲将它在孩子身上继续流传下去,却太少了,你所传下去的是一点一滴聚起来的。其中一部分是不可传代的青年时期印象,一部分是你那令人畏惧的本质。而且也不可能让一个满怀畏惧而尖锐地观察着的孩子理解,你以犹太教的名义,以无所谓态度推行的那些无谓之举会有什么崇高的意义。如果说它们对你有什么意义,那也只是作为昔日的纪念品,你为此而要将它们传给我,由于它们即使对你来说也已不存在独立的价值,你只能通过说服或威胁来向我灌输;这一方面是不会成功的,另一方面由于你在此完全不明白你的地位之虚弱,必然使你对我表面上的固执非常光火。

  “整个看来这不是什么孤立的现象,在犹太人这过渡的一代中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即从相对来说虔诚的农村迁入城市的人都是这样的;这是自然发生的,只是这个现象给已经够尖锐的我们之间的关系加上了一层痛苦的色彩。在这一点上,你应该像我一样相信你是无辜的,可是要以你的个性和时间的推移来解释你的无辜,而不是完全以外界的因素为借口,也就是说不说什么,你工作太忙,需要操心的事太多,所以没有时间投身于这类事情云云。我从你毫无疑问的无事出发,习惯于以这种方式将不公正的谴责锋芒转到他人身上。这种做法无论在哪里,包括在这里都很容易得到否决。这并不是你可以给你的孩子们上的一堂课的问题,而是需要展示一条堪称楷模的生活之路;假如你的犹太教信仰更强烈一些,你的榜样也就会更有号召力一些。这是不言而喻的,完全不是谴责,而是对你的谴责的防卫。你最近读了富兰克林的青年时代回忆录。我是有意识地给你读的,然而并不是像你自我解嘲地说的,是由于一小段关于食素的叙述,而是由于书中描写的作者与他父亲的关系,以及作者与他儿子的关系,正如这本为儿子所写的回忆录中所表达的。我不打算在此提及细节了。

  “最近几年来,你觉得我对犹太教事务关心得多些了,而我得到了对你的犹太教观念的一定的补充证明,由于你先入为主地对我的一切活动,特别是对我的发生兴趣的方式怀有厌恶感,所以在此也不例外。可是除了这点以外,你在这里有一点小小的例外表现并非完全不可能的。在这里活动着的毕竟是与你的犹太教同出一源的犹太教,因而也有可能使我们之间产生新的关系。我不否认,你对之表现出兴趣的事情往往反倒会使我产生怀疑。我并不是想断言我在这方面有什么胜于你的地方。但是根本就没有对之加以验证的可能。我所介绍的犹太教使你感到讨厌,犹太文字你觉得无法阅读,它们‘使你恶心”’。——这可能意味着.你坚持认为,只有你有我童年时期告诉我的那种犹太教才是唯一正确的,除此以外不存在别的。可是要说你坚持这种看法,似乎又是难以想象的。于是你的‘恶心’(撇开它首先并非为犹太教所引起,而是针对我个人的这点不谈)只能意味着,你无意识地承认了你那种犹太教以及给我的犹太教教育的弱点你绝不愿意回顾,并以不加掩饰的痛恨来回答一切回顾。此外,你对我的新犹太教教义的反面评价是非常夸张的;首先,这里面掺含着你的诅咒;其次,对于犹太教的发展起着关键作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基本关系,因而就我的情况而言,它是有致命伤的。”

  父亲是如此,而母亲“在杂乱的童年生活中被认为是理智的典范”。儿子虽然埋怨她在父亲面前不能自主,然而对此表示完全理解,知道她一方面是出于对丈夫的爱,一方面是面对一个不容任何反对意见的男人的讲求实际的让步。但是父母以这种方式联合为一体,组成了对儿子的共同战线,母亲只是偷偷地脱离这条战线,以便给儿子一点爱的表示—一这在卡夫卡的著作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随处可见,比如在很短的小说《夫妻》(载《一场战斗记实》)中便可见到相似的情况,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篇小说,它堪称卡夫卡最激动人心的、最具有自我表述性质的作品之一。正确地阅读它,那么每一句话都富有启发性,从开头的生意上的抱怨直到尾声处N.先生的夫人向来访者或捷言之不速之客提到他自己的母亲时说的这几句话:“尽可以说,她(母亲)能够创造奇迹。已为我们所毁了的可由她来修复。我童年时便失去了她。”还有那结束语:“噢,竟有这样的失败的经商之路,而人们不得不带着负担继续走下去。”

  奇怪之处不在于,弗兰茨感到父亲的性格是某种陌生的东西,却由于其活力和力量而对他钦佩不已。奇怪的是,他在此后的生活道路上也极其希望得到父亲的首肯,尽管这往往是根本办不到的。“你也有一种静静的、满意的、赞同的微笑方式,这种方式特别美,却非常难得一睹,可是这种微笑会使对方非常愉快,”《信》中这么写道。他算了一下与父亲接近的时刻:“这自然很少,但却十分美妙。比如当我以前炎夏午饭后在店里看见你疲倦地用胳膊肘支着柜台打一会儿瞌睡时;或者当你急匆匆地跑到我们这儿来消夏时;或者当母亲病重,你颤抖地哭着紧抓书橱时;或者当我上次生病时,你轻轻地走到我住的奥特拉的房间,停在门口,只探进头来看看躺在床上的我,出于好心的考虑只向我拍了招手。在这种时刻,我便躺倒在床上,幸福地哭起来,现在,当重新写下这些的时候,止不住又哭起来了。”——他的书中的一本——《乡村医生》——是献给父亲的。父亲接受这本书时说的话(显然并无恶意)经常为卡夫卡所引用。父亲只说了这么一句:“放在桌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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