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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实验室的“仆役”和工人,也和别的人一样,感觉到她那深藏不露、世上少见的吸引力。玛丽雇私人汽车司机时,人们可以看见乔治·波阿德热泪横流,因为他想到,从此以后每天把居里夫人由比埃尔·居里路送回白杜纳码头的,是另外一个人,而不再是他了。乔治原是研究院里的杂役,既是干粗活的工友和技工,又是汽车司机和园丁。

  一种她不大表示出来的深厚的感情,使玛丽依恋所有那些和她共同作战的人,并且使她能够辨别出这个大家庭里的最热心最高尚的人。

  每逢一个合作者的论文通过了,或是得了文凭,或是被认为有领受某种奖金的资格,她就为这个人举行一次“实验室茶会”。夏天的时候,这种聚会就在室外花园的椴树下举行;冬天的时候,餐具的响声就会突然打破这座建筑中最大的屋子——图书馆的安静。

  若是这个试验没有得到希望的结果,这个不幸就似乎把玛丽惊呆了。她坐在椅子上,两臂交叉,背是驼的,眼神是空虚的,她的样子突然像一个很老很老的农妇,因为遭了巨大的悲哀而沉默忧伤。那些合作者看见她这样,怕是出了事故,怕是演了悲剧,都来问她出什么事。玛丽凄然说出一句总括一切的话:“没能使锕X沉淀”。

  居里夫人时常谈到自己的死,她表面上很镇定地谈论着这一不可避免的事,并且预计到实际的影响。

  她常常冷静地说这一类的话:“我的余年显然已经不多了。”或是:“在我去世后,镭研究院的命运如何,使我不安。”

  但是她内心并不真正平静,她不甘心这样,她的全部本能都排斥“寿终”这个概念。从远处赞美她的人们,都以为她过了一生无与伦比的生活;但是由玛丽看来,她这一生无足轻重,与她担当的工作是不相称的。

  三十年前,比埃尔·居里因为预感到死神要用偶然事故来夺取他的生命,就怀着一种悲剧的热情埋头工作。现在轮到玛丽,她也接受了这种隐晦的挑战。

  为抵御她所害怕的袭击,她狂热地用计划和责任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壁垒。她轻视那种一天比一天明显的疲乏,轻视压迫她的一些慢性疾病:不好的视力,风湿性肩痛,时常发作的耳鸣。

  她异常匆忙地工作着,而且还带着她惯常所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她严厉地要她的学生们作种种预防:用夹子拿装着放射性物体的试管,不碰没有遮护的试管。而她自己却永远不注意这些。她勉强遵照镭研究院的规则,允许人验她的血。她的血液成分是不正常的。这有什么关系!35年以来,居里夫人一直在接触镭,一直在呼吸镭射气。在四年的战争期间,她还受过伦琴仪器发出来的更危险的射线。

  她冒了这么多危险,使血液略有了变化,手上受了一些讨厌而且痛苦的烧伤,有时干枯,有时化脓,这也算不得很严重的惩罚!

  1933年12月居里夫人短期患病,这次的病给她比较深的感受。X光照相显示她的胆囊里有一块结石,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就是死于这种病症!

  玛丽为了要避免她所害怕的手术,这才注意饮食调养,稍微留心自己的健康。

  这个学者许多年以来总不顾自己的问题,她计划在梭镇乡间建一所房子,在巴黎搬一个住处,但是一再迟延。直到现在才匆匆开始进行。她审查工程预算,毫不迟疑就决定支付巨额费用。只等天气好的季节一到,就开始建筑梭镇的别墅,并且到1934年10月,就离开白杜纳码头的房子,搬到大学城里新建的一所现代化的房子里去。

  玛丽原想作一次旅游,让布罗妮雅看看各处的美丽风景。但是走过几段路,到了她在加发来尔的别墅里,她就着凉了,觉得疲乏已极。玛丽冷得发抖,忽然感到失望,倒在布罗妮雅的怀里,像有病的孩子一样地抽泣。她担心她的书,恐怕患了气管炎就没力气把它写完。布罗妮雅照料她,抚慰她。到了第二天,玛丽抑制住这种精神上的沮丧,从此没有再发生这种情形。

  后来阳光普照的天气安慰了她,并且使她感到舒服。等她回到巴黎的时候,她觉得身体好了一点。一个医生说她患流行性感冒,并且与过去40年所有的医生说的一样,工作过度。玛丽不注意自己一直有低烧。布罗妮雅回波兰去,不知怎么心里总感不安。姐妹俩在开往华沙的火车前面,在那常到的月台上,最后一次互相拥抱。

  玛丽时病时愈。在她觉得比较强健的时候,就到实验室去;在觉得眩晕软弱的时候,就留在家里写书。

  每星期用几小时计划她的新住房和在梭镇的别墅。

  但是健康的敌人抢到了前头了。她的热度更高,颤抖更甚。艾芙不得不耐心说服她,使她同意再请医生。玛丽总不肯请医生,借口医生们“叫人厌烦”,而且“没有钱酬谢他们”,因此没有一个法国开业医生得过居里夫人的诊费。这个学者,这个喜欢进步的人,却像村妇一样不喜欢治疗。

  在1934年5月一个晴和的下午,她在物理室里工作到三点半钟,疲乏地抚摸着蒸发皿和仪器,这是她的忠实伴侣。她对她的合作者说:“我在发烧,我要回家去。”

  从此她再没有起床。她的病没有确诊,有时说是流行性感冒,有时又说是气管:与这种病症的斗争令人失望,却迫使她接受一些令人厌倦的治疗。她突然以令人惊骇的顺从态度忍受这些,并且肯让人把她送进医院去作全面检查。两次X光照相,五六次分析,仍使被请到这个学者床边来的专家们困惑莫解。似乎没有一个器官有病,看不出明显的病症。只有肺的X光相片上有她旧有的病灶和有一点发炎的阴影,他们给她用湿包疗法和拔罐疗法医治。当她回到白杜纳码头的住房的时候,既不见好,也不见坏,她周围的人开始低声谈到“疗养院”。

  艾芙担心地对她说了这个办法,玛丽又听从了,接受了这个建议,并且动身了。她以为是城市中的喧嚣和灰尘使她不能痊愈,希望比较清新的空气能治好她。

  她日渐衰弱。在试图把她移进疗养院之前,艾芙请法国最好的医生来诊视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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