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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28日清晨,当淡淡的雾气消散之后,在掩体里露宿了一夜的官兵们刚刚醒来,便听到一阵清脆而纷乱的马蹄声,他们忙抬头望去,只见日军步骑兵组成的搜索队正逼进阵地。

  官兵们起身一通猛烈扫射,日军顿时人仰马翻。个把小时后,又一个联队的日军赶到,向第195师阵地发动进攻,激战到下午两点多,仍未突破守军阵地。

  恼差成怒的稻叶师团长,再次增兵向对方阵地分头攻击,并按照日军步炮空协同作战的战术,架设大炮轰击并唤来飞机助战,但仍然没有看到自己的部下占领阵地。

  他指挥日军以同样的攻击方式进攻其他阵地,尽管造成了守军的重大伤亡,但始终没有击溃对方。

  当晚,覃异之师长率队主动撤退到上衫市一线,日第6师团跟进追击,又遭到罩部伏击,被歼700余人。但上杉市还是被该师团占领。

  30日上午,稻叶四郎中将令工兵在捞刀河上架设浮桥,渡河中,师团大部分人马虽被阻击于北岸,但仍有两个联队冲到南岸,并直扑长沙以北60华里的永安市,击溃守军后将该城占领。这是日军自湘北南侵,所达最远的地方。日军自新墙河北岸开始攻击,进军的直线距离达260华里以上,长沙以北的湘北地区,大部为其占领,但沿途不断遭到中国军队的阻抗、伏击,损失颇重。中国军队不再死守阵地,而是采取且战且退较为灵活的方式。日军原定“捉捕敌军第9战区主力部队,将其歼灭于湘赣北部平江及修水周围地区”的作战计划,显然也成泡影。

  冈村宁次是日军高级将领中有名的“中国通”,就任第11军司令官以来,也潜心研究了他的主要对手第9战区部队的诸方面特点。但是,有一点却不曾被他所真正认识,那就是湘北战区中国老百姓的力量。千千万万的中国民众在当地政府和中国军队的组织下,把新墙河至捞刀河之间广大地区上的公路和马路翻成了新土,将这一地区的铁桥、木桥甚至石头桥也炸了个精光。他的部队进攻得越远,运送补给就越困难;而就地搜寻给养,又因当地百姓坚壁清野,几乎使日军什么也得不到。他不明白中国腹地湖南省老百姓的性格。此战结束后,他返回武汉忙中偷闲捧起了神田正雄著的《湖南省要览》,其中对“湖南人之性格”一节亲自摘录如下:自尊心强,排外思想旺盛,富于尚武风气,信仰释、道,笃于崇拜祖先,淡于金钱,反抗心理强,迷信思想深,有嫉妒、排挤风气,多慷慨悲歌之情……

  不考虑当地社情、民情的因素就采取行动,历来是进攻者的大忌。这一点,他犯了一忌。

  同时,他还过于低估中国军队的力量了。冈村是攻打武汉的主将,他认为经过武汉会战后,中国军队战斗力已日趋下降,不堪一击了,南昌攻防战就是一例。在制订这次战役作战计划时,他的作战课一反通常以一个联队等于中国军队一个师来计算战斗力“的稳妥做法,竟然以为一个大队(相当于中国军队一个加强营的人数)就足对付得了对方的一个师。从以往作战实践看,杂牌军一个师确实很少能打败日军的一个大队,但是这次湘北正面战场上参战的中国军队,几乎均是中央直系军队,官兵素质和装备粮响远胜过杂牌军。对作战课的失误,冈村发牢骚说:“本会战期间,最早任军司令部作战主任参谋的宫崎周一大佐调任去了北满,自第11军建立以来,曾参与本军作战的幕僚,至此已全部调走,使我有不胜寂寞之感。”而那些补缺进来的新手,骄横有余,稳妥不足,冈村也有失察之责。

  下一步该怎么办?日军主攻部队已越过了中国军队号称坚固的新墙河、汨罗江防线,占领了湘北广大地区,他冈村的指挥刀可以直指长沙城了。但是,赣北、鄂南的两路助攻部队始终未能与湘北部队连接成线,而湘北主攻部队的后勤补给线又几乎被切断,尤为严重的是中国军队步步南退长沙,显然是在有秩序地退却集结。

  咸宁战斗指挥所内,冈村整日思索着,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军用地图上,一个口袋的形状突然呈现在他精明的脑海之中,他这时猛然醒悟,对方已设下圈套让自己钻。薛岳且战且退,是以长沙城为诱饵、为中心,摆开一个口袋阵,正张大口要吞噬他的精悍之师。

  10月5日,冈村竭力克制着怅然若失的情绪,下达命令:“全线撤退!”

  狡猾的狐狸最终没有钻进猎人设下的圈套,令兴师动众的薛岳在长沙城下空等了一场。

  10月7日,冈村将咸宁指挥所撤回武汉,所有部队也都纷纷返回会战前的驻地。其中,湘北的第6师团回到新墙河北岸阵地,与跟进来的中国军队依然呈夹河对峙状态。

  历时近1个月的第一次长沙会战究竟谁胜?谁败?中日双方当时即有截然不同的说法。冈村在其回忆录中,连把此次会战冠之以“长沙会战”名称,都认为是不准确的。他说第11军的作战原案中并没有一定要占领长沙,而是在赣江与湘江之间打击中国军队,顺利的话则适情况攻占长沙,因此,如何有他兵败长沙一说?在他那里,这次会战被称为“赣湘会战”,并认为他是胜利者。

  如今,流逝的岁月已使人们对战史的评论愈益公允和客观。著名民国史专家张宪文主编的《中华民国史丛书·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一书中写道:“……此次会战,从日军进攻开始,至日军主动撤退告终,战场全局的主动权基本上操之于日方。中国方面参战的有32个步兵师、3个挺进纵队,约24万人;日军参战的有4个师团、2个步兵联队、2个炮兵联队、1个工兵联队,共约10万人,并有海空军配合。战斗结束时,中方伤亡、失踪达40293人;估计日军伤亡约3万人(此是中方宣布的数字,日方公布仅伤亡3600人——作者注),物资损失双方均严重。战斗结果,两军都回到原有阵地。因此,就会战局部而言,双方未分胜败。但从抗战的全局而言,却是对中方有利。日军要消灭第9战区主力的目的未达到,反而消耗了自己不少兵力和武器,并退回原阵地。而中国方面判断日军将进攻长沙,为此作好了‘万一长沙不守’的多种准备,故将日军未能攻到长沙而退却视为胜利。”

  当时在第9战区司令长官部参谋处任作战科长的赵子立先生,也撰文认为:“此次会战,据实而论只能算是一个平局。”但这一仗使日军上层认识到中国军队不可侮,“中央直系军队的战斗力,尤其中坚军官强烈的抗日意识和斗志,绝对不容轻视,而且可以看出其中央的威令是相当彻底的”。

  在日本军队的战争辞典里,与支那军作战打个平手就等于是失败。当重庆的宣传机器开足马力,一浪高过一浪地庆祝“长沙大捷”、薛岳等人频频在各界祝捷会上风光亮相的时候,冈村却怀着一脸愁绪,呆在武汉等着东京大本营对自己的转任安排。再说,华中派遣军撤消后,新成立的中国派遣军司令部成了第11军的直属领导机关,西尾寿造和坂垣征四郎成了冈村的顶头上司。论资历,他与坂垣是陆士的同期生,在关东军时也一直比坂垣的职务高;论年龄,坂垣还比他小一岁。尤其是近年来,他俩私人关系不睦,坂垣任陆相时几次给他做过手脚,包括这次会战,也是坂垣以派遣军新任总参谋长的权势,压他变更作战原案,扩大了进攻部队的兵力和作战规模,令他不大不小又丢了一次脸。他不想继续当这个军司令官,尤其不愿呆在坂垣的手底下干了。

  1939年马上就要过去了。转年3月9日,冈村接到了回国转任军事参议官的调令。启程前,他于17日对集中在军司令部的大佐以上军官致词告别:“我任第11军司令官21个月,领导过几次大规模作战,积累了宝贵的经验。虽然人们都对我表示慰劳,但我本身并无特别辛苦可言,主要是仰仗了为我信赖的众多优秀部下的劳绩。唯一的遗憾是未能摧毁敌人的抗战企图,却将众多官兵留在战场而离去,这是一种‘圣战未息,残躯独归’的心情。对攻打武汉以来,本军总计数万官兵阵亡、负伤之事,将终生萦回于我的脑海中。我将一生坚持对阵亡者表彰追悼……”

  接下来,众官自是一番“拜托啦”、“请多关照”之类的日本式客套。次日,冈村又到南京向西尾和坂垣寒暄辞行,然后乘飞机返回日本。

  军事参议官是日军高级职务中咨询和顾问性质的职务,位尊而无实权,是个闲差。按日军惯例,它有时是安置劳苦功高而又将退役的高级将领,有时又是高级将领被赋予更大责任前的过渡性职务。两者孰是?冈村在闲差上能闲多久?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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