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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阿迪斯医生开出的饮食方案

  1941年3月,鲍林40岁生日过后的一个月,他获得了继朗缪尔奖十年后的又一个重要的奖项:美国化学学会纽约分会的威廉·尼科尔斯金奖。鲍林——新闻发布中称他为“美国乃至世界杰出的理论化学家”——又一次成为获得这一奖章的最年轻的人。当时,这一奖项被认为是美国化学界最崇高的荣誉。

  颁奖仪式成了纽约化学界的一次盛典,高潮是宾西法尼亚酒店的盛装晚宴。与会的化学家们啜饮着咖啡,而鲍林的老朋友、加州理工学院的室友埃米特则在台上讲述着他们早年学生时代的趣闻轶事。在埃米特之后上台的是伟大的哥伦比亚化学家约瑟夫·迈尔,他简要地介绍了鲍林的学术成就。

  轮到鲍林发言时,每个人都期待着这位著名的演说家再次用他的宏篇大论来征服听众,然而那些熟悉他的人很快就发觉情况有些不对劲。鲍林的脸看上去有些浮肿。他的声调平淡乏味。他说那天早晨他张开眼睛的时候惊奇地发现眼睛肿得睁不开,自我挪揄地说政治家总是盲目的。但是他看上去精疲力尽,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他的发言短得出奇,早早地就回到了旅馆的房间。

  第二天晚上在莫斯基家举行的晚宴上,鲍林承认自己感觉十分疲劳,并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增加了20磅体重,连扣上衬衫领子和穿鞋都觉得困难。客人中间有一位是来自洛克菲勒医学研究院的心脏病专家。他将鲍林拉到一边,对他说像他这样的浮肿表明他的心脏可能有问题,并问他能否立刻给鲍林检查一下。他们躲进莫斯基的一间卧室,鲍林躺在地上,那位医生触诊了他的四肢,听了他的心跳。结果令人困惑。鲍林的心血管系统看来完好无恙,但是极端的浮肿肯定预示着某些疾病。医生让鲍林第二天到研究院自己的办公室来,为他作一次全面的检查。

  爱娃忧心如焚,她陪着鲍林一起来到洛克菲勒医学研究院,让他作了那里医生能够提供的每一项检查。在进行了几小时的穿刺和抽血之后,鲍林和爱娃紧张地等待着化验的结果。最后他们被领进了一间屋子,里面满是神态严肃的医生。他们坐了下来。一位医生开口说,鲍林的情况看来非常严重。他的肾脏可能感染了布赖特症,使得肌体日渐丧失过滤血液中杂质的能力。结果液体就会郁积起来造成浮肿。但是问题可能比这更糟糕。化验显示他的尿液中排出的蛋白质数量异常地高,表明他的肾脏可能遭到了损害。这是布赖特症最严重的一种症状。鲍林沉默无语,试图理出个头绪。爱娃询问是否有人从这种状况康复过来。“有些人能够康复,”一位医生回答道。但是现在重要的是确定症状的性质,并找到发病的根源。

  之后的所有事情如同一场梦魔。他们又待了一天,接受了更多的化验。结束之后,医生告诫鲍林必须取消剩余的讲演,即刻回家去。他们会帮助他在加利福尼亚找一位合适的专家。

  在回程的火车上,鲍林表面上保持着镇静,但是内心百感交集。他的父母都英年早逝。外祖父莱纳斯·达令也是由于肾病而去世的。似乎他将随他们而去。回到帕萨迪纳,他一边等待着专家的建议,一边以他掌握的唯一方法来对付疾病的困扰:他埋头工作,完成了提交给洛克菲勒基金的又一项申请,并阅读所有有关肾病的文章。所有的文章都提到了一个事实:多数专家认为对布赖特症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

  鲍林的心情抑郁起来,但是他将这种情绪深埋心底,继续工作。除了容易疲劳和长了20磅体重以外,他并没有生病的感觉。但是他遵照医嘱躺在床上工作。后来,有人安排他去见西海岸最出色的肾病专家。专家名叫托马斯·阿迪斯,是斯坦福大学肾病诊所的所长。

  * * *

  鲍林需要希望,而阿迪斯就是给他带来希望的人。他是一个高大、英俊、魅力十足的苏格兰人,看上去让人难以相信他已经60岁了。他和蔼可亲,令人信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对布赖特症的分类和治疗有着丰富的知识。阿迪斯对于布赖特症二十年的研究使他确信,这一疾病不是单一的疾病,而是具有不同症状的几种疾病的并发症。在鲍林看来,他的诊断方法非常科学:他在一段时间里对尿样沉淀物进行定量分析(阿迪斯计数),这可以使他了解肾病的病因。他还测量尿样的尿素清除率(阿迪斯尿素率),这可以使他了解病情的严重程度。阿迪斯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个相信布赖特症可以治愈的医生之一。他有一套理论,认为对这一疾病的治疗应建立在组织被破坏和再生的平衡之上。治疗的诀窍在于让肾脏得到充分的休息。阿迪斯对鲍林说,肾脏的主要功能是将尿素集中起来排出体外。尿素来源于蛋白质的新陈代谢。为了治愈这一疾病,鲍林的肾脏需要处理较少的尿素,这意味着需要减少蛋白质的摄入量。

  鲍林从阅读的有关肾病的文献中早已了解到,其他的一些肾病专家并不同意阿迪斯的观点。他们指出,在饮食中需要蛋白质以使肾脏得到最大限度的再生。而在另一方面,另外一些专家则照例会放弃对患布赖特症病人的治疗。阿迪斯至少作出了尝试来治愈这一种疾病。

  一连好多天,阿迪斯跟踪分析鲍林的排尿量、沉淀物数量和尿素清除率,有时他把鲍林带到自己的实验室,亲眼观察尿样分析的结果。他每天都和这位明星患者进行交谈——有时他们一起喝茶,而喝茶是阿迪斯每日必不可少的一项仪式——两人发现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阿迪斯相信科学的测量是进行诊断的基础,这正好与鲍林不谋而合。两人讨论肾脏的功能,讨论血红蛋白的新陈代谢,还讨论政治:阿迪斯是海湾地区最为激烈的反法西斯主义者,民权运动的支持者和苏维埃俄国的信仰者,他采用了社会主义的路线经营自己的诊所。

  在阿迪斯的诊所里度过两周后,他俩成了好朋友。一天,阿迪斯走进病房告诉鲍林可以回家了。他的测试表明鲍林的病情可以通过低蛋白和无盐的饮食得到控制,这样可以减少尿素的产出,并降低组织的浮肿。爱娃将确保鲍林坚持这一饮食方案;阿迪斯已经给了她一些建议。他会在斯坦福继续关注鲍林病情的发展,每星期都会对他的尿样进行分析。他嘱咐鲍林说,躺在床上,注意饮食健康;不要过度劳累,以便让肾脏得到修补的机会。

  这听起来十分在理。回到帕萨迪纳后,鲍林被安置到了书房的一张床上,开始按阿迪斯的嘱咐限制饮食,主要吃些水果、谷物、蔬菜,并补充适量的维生素、矿物质和大量的水。他将通信缩减到了最低限度,将大多数的行政职责委派给了斯特迪文特,并埋头于神秘小数,希望借此来暂时停止对科学的思考。爱娃成了他的护士和营养师,精心为他准备食物,在新买的天平上精确地称出每样配料的重量,计算总的蛋白质和盐的摄入量,并把所有的数据都记在本子上。如何让无盐、无肉的饮食有滋味成了向她本人的一项挑战。除了日常的香蕉和动物胶之外,她有时还从园子里抓几个蜗牛,用麦片喂养几日,然后清蒸,这对于饮食单调的鲍林而言不啻于一餐美食。爱娃对鲍林解释说,蜗牛的蛋白质非常低。

  阿迪斯的食物疗法开始奏效。鲍林强迫自己呆在床上,起先是一整天,然后是半天。四个月之后,浮肿消失了;六个月之后,鲍林发现自己的精力和兴致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他经常和阿迪斯通信,偶尔去拜访他,并成为阿迪斯疗法的信徒。后来他提名阿迪斯为国家科学院院士,并确保了他的当选,并在战争期间帮助他获得政府资助以继续肾病的研究。他坚持低蛋白饮食达15年之久,并将他的生命和健康归功于阿迪斯的医学思想。而阿迪斯对鲍林说,是爱娃拯救了他:其他很少有病人能够这样做,这样虔诚地坚持这种饮食。

  * * *

  对鲍林的同事而言,他的康复被视为一种奇迹。一开始,甚至有人十分认真地在讨论化学系在失去鲍林之后将何去何从。现在不到一年,鲍林就恢复了健康,而且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更好。休斯回忆说:“我们原以为会失去他,然而此后的许多年中,我发现他痊愈之后一年比一年更加年轻了。”

  1941年9月,鲍林的感觉十分良好,他决定去参加芝加哥大学的五十周年校庆,庆典的高潮是向五十个学术领域中五十名佼佼者授予荣誉博士的称号。鲍林高兴地接受了荣誉化学博士学位。他重新开始投入到科研项目中,包括他的抗体研究,并开始把他给一年级新生上课的备课笔记编成了一本教材。

  然而,正在此时传来了日本袭击珍珠港的消息,这一科研项目连同其他许多项目一起被搁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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