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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鬼话!谬论!思想美不美丽关肉体什么事?谁又见过“美丽的思想”?明摆着往自己脸上,不,往自己腿上贴金嘛。

  邓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知道,她置身于所谓的传统之中,她置身于所谓的时代之中,她置身于所谓的社会之中。向她挑战的,并非不良用心,而是强大的习惯势力,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抵拒。紧张之余,她平添了战斗的勇气和胜利的信心。新事物如果遇不到旧势力的阻遏,那就不过是旧的变种,或者,是毫无生命力的新事物,好比温室里培育出来的幼苗。

  冷静的目光审视着舆论的变化。邓肯觉得,让许多人担心骇怕的舆论,很像汪洋中的一条船,有时左偏一点,有时右偏一点;有时风平浪静,船就停着;有时雨骤风狂,船就晃得厉害。

  “我要让它来个底朝天!”邓肯笑着自语。

  与此同时,海因里希·索德正在德国各地巡回讲演,他的主题是:

  一个美国人给欧洲带来了一种新的美学形式

  4

  1905年,依莎多拉·邓肯有了她的第一次俄国之旅。

  虽然从柏林至圣彼得堡只要两天,但在边境上,邓肯已经强烈地感受到,她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冷。白。辽阔无边。——光芒耀眼的雪呵!

  微弱的灯光。呼啸的风声。童话中的小木屋——贫穷,像一个冻得不能动弹的冰球,压在广袤的土地上。

  火车一直在风雪中徜徉,晚点了12小时,到达圣彼得堡已是1月6日凌晨四点。零下10℃,这在圣彼得堡不算过分,美国小姐依莎多拉·邓肯可是第一次体验。

  车站顷刻空无一人。邓肯只好雇了一辆单套马车,向欧罗巴旅馆驶去。经过阿拉里大街,邓肯隐隐看见从远处走来一支黑压压的队伍,一个个衣衫褴褛,面色凄惨。队伍正中是男人们扛着的十几盒棺材……马走得很慢,马车夫不停地在胸口划十字,嘴唇嗫嚅着,仿佛不是人世间的声音。

  邓肯叫马车夫干脆停下马车,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都是昨天在冬宫前面被枪杀的工人。他们去请求沙皇施舍面包,可伟大的沙皇却给了他们一把子弹,而且,颗颗让他们吃进去了。你看,他们都饱了,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他们都受够了,吃饱了,都升到天国去了。”

  “那为什么要赶在黎明前下葬呢?”

  “白天,全城人都会看到,就会引起更大的骚乱,死者也将更多。他们自己失去了亲人,不想其他人再作无谓的牺牲。”

  邓肯浑身发抖,她感到她的整个身体、思想和灵魂,都在变成一串一串的泪珠,滚滚而下。美丽的伏尔加河呵,你承受不了的苦难,让我来为你分担吧。

  如果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我的一生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在那里,面对这个看起来像是无穷无尽的行列,面对这种悲剧,我暗暗发誓,要以自己的全部力量,为人民,为被踩在下层的人服务。啊,我所有个人的爱欲和痛苦,现在看起来是多么渺小无用!甚至我的艺术,如果不能有助于这些人,也将是一无所用之物。

  邓肯的舞蹈在圣彼得堡的贵族剧场引爆了雷鸣般的掌声。她站在掌声的最高处,蓦然想起那一支送葬的队伍,那马车夫的声音,再看看眼前锦衣玉食的贵族们脸上浮夸的笑容,邓肯木然呆立,久久回不到现实中来。

  俄国对邓肯的接待是高水平的。前往邓肯下榻处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米哈伊尔大公;著名芭蕾舞演员玛丽亚·克舍辛斯卡娅,她是沙皇的情妇;俄国芭蕾舞的传奇人物佳吉列夫;舞台美术家列夫·巴克斯特和亚历山大·别努阿;舞剧编导大师彼季帕等。其中最不朽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莫斯科艺术剧院的经理,在此之前,他对邓肯及其舞蹈知之甚少。他是跟在一大批作曲家、作家、画家和芭蕾舞演员的后面来看邓肯首演的。

  他从内心里感到,那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晚上。

  演出还没有结束,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跑到台前拼命地鼓掌,掀起了整个剧场的高潮。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这位俄国和前苏联最卓越的美学家、教育家、艺术家,像记者一样地紧紧追踪邓肯的足迹,观赏她的表演,向她询问各种他迫切需要了解的问题。

  “您的舞蹈是谁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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