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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有人曾对爱因斯坦的民族情感进行过分析,认为爱因斯坦独特个性的形成原因有两个:一是科学,再一个就是犹太人的民族情感。这个结论是否正确,似乎还可讨论。但从20年代后爱因斯坦对犹太人命运关注的情况来看,大概可以说,尽管他没参加多少具体的犹太复国活动,却又对犹太人问题思考了许多。有一段资料,目前尚不知爱因斯坦写于何年,从内容来看,估计写于20年代至30年代。在这段话中,爱因斯坦说:“为知识而追求知识,几乎狂热地酷爱正义,以及要求个人独立的愿望——这些都是犹太人传统的特征,并使我为自己属于它而感到庆幸。

  “那些在今天猖狂地反对理性的理想和个人自由,并试图依恃野蛮的暴力建立死气沉沉的国家奴隶制的人,当然要把我们看作他们不共戴天的死敌。历史给了我们艰巨的任务;但只要我们仍然是真理、正义和自由的忠实勤务员,我们就不仅要继续像现存的最古老的民族那样生存下去,而且要像以前一样,用创造性的工作所产生的成果为提高人类的精神境界而作出贡献。”

  显然,爱因斯坦这里对所谓犹太人传统的解释带有强烈的个性化色彩,他对这个“传统”引以为自豪,并把自己的创造个性融于其中,可见爱因斯坦对犹太传统的痴迷。

  还有一段写作年代不详的话,透示出爱因斯坦对犹太人性格的欣赏与自豪:“在犹太复国主义的各种组织中有一个‘劳动的巴勒斯坦’,它的工作,对于生活在那里的人民中的最可尊重的阶级是有直接利益的。那些人靠他们自己的双手把沙漠变成繁荣的新村。这些劳动者是在自愿的基础上挑选出来的整个犹太民族中的精华,是一群坚强刚毅、满怀信心的公正无私的优秀的人。他们并不是把自己双手的劳动出卖给出最高价格的投标商人的那种愚昧无知的苦力,而是受过教育、智力上充满活力的、自由的人。由于他们同荒芜的土地作和平的斗争,使得整个犹太民族成为直接或者间接的受益者。只要尽我们的可能来减轻他们严酷的命运,我们就将拯救了最可尊重的一类人的生命;因为第一批移民要在还不适于居住的土地上定居下来,这场斗争是一个困难的和危险的事业,免不了会有个人的重大牺牲。只有亲眼见到过的人,才能判断这是多么真实。谁帮助改进这些人的物质装备,谁就是在关键时刻帮助了这个美好的事业。”

  1930年10月下旬,伦敦犹太人组织了一次晚会,英国文豪肖伯纳与威尔斯应邀出席。爱因斯坦在晚会上作了长篇演讲,题为“犹太共同体”。所谓犹太共同体的起源是,公元135年罗马帝国镇压了犹太人两次起义并彻底毁灭了耶路撒冷后,巴勒斯坦的犹太人在罗马帝国的统治下形成的一种集体。后来散居在世界其他各地的犹太侨民集团常以此名冠之。爱因斯坦借此题目对犹太人的过去与未来、痛苦与希望、现实与理想作了广泛的论述,算得上是爱因斯坦思考犹太问题的代表作。文章中说:“对我来说,要克服我的平静思考生活的自然倾向,那是不容易的。但我不能置ORT和OZE①的呼吁于之不理;因为响应这个呼吁,在我就像是响应我们痛受压迫的犹太民族的呼吁。

  ①均为犹太人的慈善事业团体。

  “我们散布在各处的犹太共同体的地位,对于政治界是一种道义的气压计。因为犹太民族既是无自卫力量的少数民族,而它的特点又在于保存古代的文化传统,难道有什么比各个民族对待这样一个民族的态度更为可靠的政治道德和正义的指标吗?

  “从我们的处境来看,我们痛苦地知道这个气压目前是低的。但正是这种低气压,使我更加坚定这样的信念:我们有责任来维持和巩固我们的共同体。有一种对正义和理性的热爱深留在犹太人传统中,这必将对现在和将来一切民族的美德继续发生作用。在近代,这个传统已经产生了斯宾诺莎和卡尔·马克思。

  “谁要想维护精神,他也就要注意同精神联在一起的身体健康。OZE社照字面说来是保护我们人民的身体。在东欧,它日以继夜地工作着,以帮助我们在那里的人民保护肉体和灵魂,因为他们在那里经受着特别严重的经济萧条;而ORT社则力图消除犹太人从中世纪起就遭受着的严重的社会和经济的困苦。因为在那时候我们是被排除在一切直接生产的职业之外,而被迫从事纯粹商业性的职业。真正帮助东方各国犹太人的唯一办法是,向他们提供门路去找新的活动领域,他们为此正在全世界各处斗争着。这是ORT正在胜利地处理的严重问题。

  “现在我要向你们英国的犹太同胞呼吁,请求你们帮助我们这个由一些杰出的人物所开创的伟大事业。最近几年,甚至最近几天给我们带来了失望,你们必定也特别感受到这一点。不要埋怨命运,相反地,要把这些事件看作是要对犹太人公共事业忠诚不渝的理由。我深信,我们这样做,也将间接地有助于人类的普遍目的,而这些目的我们应当始终认为是最高的。

  “要记住,困难和阻碍对于任何社会都是健康和力量的宝贵源泉。如果我们的床是玫瑰花做的,那么我们就不可能作为一个共同体而维持几千年的生命;这是我所完全确信的。

  “但我们还有一个比较愉快的安慰。我们的朋友固然不是很多,但他们中间有具有强烈正义感的精神高尚的人,他们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提高人类社会并且使个人从卑鄙的压迫中获得解放的事业。

  “我要告诉你们大家,我们民族的生存和命运,依靠外界的因素总比依靠我们自己的少。我们的责任是要忠于我们的道德传统,这种传统使我们能够不顾那侵袭到我们头上的猛烈的风暴而维持了几千年的生命。在人生的服务中,牺牲成为美德。”

  1932年9月26日,爱因斯坦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有没有一种犹太人的生命观?》,从哲学、宗教的角度进一步探讨犹太人的文化品性,其中某些见解是否准确暂且不论,它似乎预示着爱因斯坦对犹太民族问题的思考有了新的深度。同时,这篇文章也是理解爱因斯坦晚年思想与活动的一个窗口。

  “从哲学意义上来说,我认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犹太人的观点。我觉得犹太教几乎只涉及人生的道德态度和对待生命的道德态度。我认为,与其说它是摩西《五经》所规定的并为《犹太教法典》所解释的那些戒律的本质,倒不如说它是犹太民族中间所体现的对待生命的态度的本质。在我看来,摩西《五经》和《犹太教法典》都不过是对犹太人的生命观在古代是怎样占支配地位的最重要的见证。

  “这种生命观的本质,我认为就在于它对天地间万物的生命的肯定态度。个人的生命只有当它用来使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生活得更高尚、更优美时才有意义。生命是神圣的,也就是说它的价值最高,对于它,其他一切价值都是次一等的。把个人以外的生命视为神圣,就引起了对一切有灵性的东西的尊敬——这是犹太传统的一个突出的特征。

  “犹太教并不是一种信条:犹太人的上帝简直是对迷信的否定,是消除了迷信之后的幻想的结果。它也是把道德戒律建立在恐惧上的一种尝试,一个可悲的和不光彩的尝试。但我认为犹太民族的坚强的道德传统已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这种恐惧。同样很明显,‘为上帝服务’也就等于‘为生命服务’。犹太人中的最优秀者,特别是先知们和耶稣,就曾为此进行了不懈的斗争。

  “由此可见,犹太教决不是一种先验的宗教;它所涉及的是我们在过着的生活,并且是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掌握的生活,此外就没有别的。因此,我觉得,如果按照宗教这个词的公认意义,那就很难说它是一种宗教,特别是要求于犹太人的,不是‘信仰’,而是超越个人意义上的生命的神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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