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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第七章 何处是你灵魂的故乡

  ——西藏传统人生:生死流转与时代变迁——
  赞美显得迟疑,心绪不再宁静,我所欣赏的和难于认同的——
  莎拉的诗:将那沉默的壮丽,化为我们永恒的轮回——
  心灵的流浪:何处是你灵魂的故乡——
  不再豪迈,不再壮烈,一个结不住的尾——

  上古之初空无一物,太虚中唯有空溟。
  光芒为父,光线为母,灰蒙与黑暗分别诞生;
  其间渐渐形成一股气息般的微风;
  于微风中出现冰霜凝结为露,化生一池塘犹如明镜。
  池塘之上渐生薄膜聚而为卵,孵化成黑白二鹰。
  二鹰交合生三卵:一白一黑一什色。
  白色卵进裂形成神山和神灵;
  黑色卵进裂形成黑头红面人;
  什色卵迸裂形成世间诸生灵……

  这一首创世古歌,记载在雪域藏地古老宗教——本教的一本经书里。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它,随后就被辗转引用于各类文章中。它也许是藏族先民对于世界起源和人类起源最初的诠释。本教有关西藏人起源的说法还多。其中一则是:天神西堆在天界看到壮丽的雪域高原,情有独钟,便下凡至此。当他感到寂寞时,又邀来了女神西绕。二神结合生下一子名协哇。开始他们不知采集耕种,只知捡拾成熟脱落的果实充饥。有一次,他们无意中摇动树枝,枝条上落下了野果,由此受到启发,人类的采集生涯开始了……

  在民间,这一些说法差不多已经失传,本教的宇宙观原型也无从记忆。西藏本土宗教向佛教最严重的妥协是宇宙观和轮回观方面的。一位年纪很大的本教著名画师向我讲述的有关世界的图像,我在一本藏传佛教的书里也大同小异地看到了。据说,宇宙中存在着四个世界:东方世界是白色天空弯月形大地;西方世界是绿色天空四方形大地;北方世界是红色天空圆形大地;我们的南方世界是蓝色天空三角形(或倒置的圆锥体)大地。本教画师告诉说,东方世界的人过于高大,行动不便;西方世界只有牛奶维持生命;北方世界里,随着一个人的出生,地上也长起一棵树,此后这人就只以这树上的果为食,以这树上的叶为衣。四个世界中唯有我们的南方世界好,食物丰富并可以信教,唯一的缺点就是战火多。

  老画师把这四个世界的形象绘在壁画上了。但他同时又说,这四个世界中所画的四个人是四大天王。

  ——很想知道佛教传入前有关灵魂何来何往的情形,但遍访不得。只听说早期墓葬石棺上留孔,藏南珞巴人崖葬封洞时也留一通道,供灵魂自由出入。

  后来本教的灵魂也随波逐流,在世间永无止息地投生转世了。六道轮回的天、人、阿修罗、地狱、饿鬼、畜生中,只有生而为人最好,唯有人最有可能接近成佛之道。所以老人们总在祈祷,期望来世仍然生而为人,仍然投生于南方世界,仍然吃糌粑喝酥油茶笃信佛教。

  当我对西藏农村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我想我可以尝试着描述西藏人生了。当然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生。那样一种人生在今天,在西藏的许多地方,正在融入现代社会图景之中而变得轮廓不清了。藏族音乐家边多老师向我描述这一人生历程的梗概时,使用了过去时。虽然是他童年和青少年时代他和他伙伴们的经历,他身边发生的事情,而今谈说起来,犹如隔世。

  生,在佛教中被认为是人生八苦中的第一苦。据说此时胎儿在饱受狭小黑暗的九个月的窘迫之后,又犹如剥了皮的牛遭受鞭打一样痛苦地通过狭窄的产道。所以小生命总是大哭着来到人世——不错,我们全都是大哭着来到人世——此时,家中老人们要将象征吉祥祝福的酥油抹一点在他的脑门上。三天后,拿着贺礼来道喜的亲友们也将酥油一一抹在他的额顶。自此,酥油的气味将伴随他的终生。

  一般说来,西藏地区是最少重男轻女观念的。生儿生女都差不多。虽然根据因果关系,生为男身据说要更好一些。

  百姓家的产妇通常是在产后两三天里就起床干活,健康勤劳的妇女会得到普遍的称赞。上层人家和体弱的妇女可以多休息一些日子。

  七天后,婴儿便由父母抱着第一次出门,去寺院朝圣,“央古”祈福,求神拜佛,保佑一生。

  生日却被忘记了。因为西藏人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岁数也不必说得准确,但属相是重要的。当别人询问他的年龄时,他可以不正面回答,只是说,属猴的,或,属鸡的。因为属相是参与生活的,遇事打卦卜算,谈婚论嫁都用得上。另外,村庄里举行的仪式也经常选择属相合适的人来扮演重要角色。除此,本命年也被认为是一个敏感的年份,这一年有许多禁忌需要遵守。例如——此时边多老师举了一个有趣的例子:拉萨过去的规矩是本命年的这一年内不得吃鱼,如若发现,就要被用鱼钩勾住嘴唇在八角街游街一圈示众。但是正逢本命年的人仍然想吃禁果。走街串巷的卖鱼人迎合这一心理,叫卖时只喊“卖水萝卜”。

  据说西藏人在吐蕃时代以前有姓氏,随着佛教在藏地的传播和深入,后来除了上层贵族有房名(与姓有区别)外,普通百姓是没有姓氏的。百姓家的孩子取名很随意,大都是按照出生当天的星日命名,例如叫尼玛、达娃、米玛、拉巴、普布、巴桑、边巴……是七个星辰的名字,也是从星期日、星期—……到星期六的星日称谓。藏族大多数人都叫这类名字,在教室里随便叫其中一个,一片应答之声。所以同一村庄、同一单位的重名者,前面往往再加一个区别符号。例如叫大达娃、中达娃和小达娃之类。

  另一类常用名是吉祥名字。例如次仁——长寿;顿珠——如意等。讲究一些的要请僧人取带有宗教色彩的名字,卓玛——仙女;卓嘎——度母;多吉——金刚。为了好养活,就像汉人取狗剩一类名字一样,有人取名为其加——狗屎。死里逃生者叫西绕。

  藏族童谣有人搜集整理了,但儿童们的游戏似乎未见报道。而且现在的孩子们也不再玩这些游戏了。从前五六岁的孩子们摹仿成人的生活劳动,玩一种叫作赶狼的游戏。有人扮牛,有人扮狼,童声唱道:小牛往里进,豺狼往外赶。还有一种讨火的游戏意味深长,表现的是在没有火柴的年代里,村里人每天去负责保留火种的人家讨火的情形。大一些的孩子则会制作面具,认真摹仿长辈们的跳神、演藏戏。

  孩子们长到七八岁时,就走上了不同的生活道路,不同的命运从此分野。有的务农,有的放牧,有的去寺院当小僧人。家境好些的就上学。奴仆家的孩子能作为少爷的陪读是很幸运和体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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