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纪实·历史纪录 > 走过西藏 | 上页 下页
五一


  旧时代的藏北,盗匪猖獗,偷盗抢劫成为一种风气。那些大盗往往与部落头人素有瓜葛,有权有势,有社会地位,他们是些传奇人物,牧人们对他们充满敬畏,并对本部落的大盗引以为荣,于是藏北长期处于强盗英雄崇拜时代。至今人们仍津津乐道那些著名匪首的事迹,还在传唱《强盗歌》,流露出钦羡神情。班戈的占扎念来一段歌词,表达旧时一般年轻人对于强盗生涯的向往:

  母亲姨母告诉我,
  不要去那高山上;
  要是不到高山上,
  哪能明白世界的模样。
  父亲叔叔告诉我,
  不能和强盗交往,
  要是不同强盗交往,
  怎能得到世间宝藏。

  至于那首《强盗歌》,有一天,我的同事、五十多岁的德庆卓嘎兴冲冲地告诉我。她在当雄草原搜集到一首歌,“太傲慢啦!太豪放啦!太浪漫啦!”老太婆的眼睛大放光彩。

  等我一过目,立即被感染了:好一群绿林好汉!歌中简述强盗生涯:漂泊浪迹,但蓝天之下的整个大地都是家,山洞是帐篷,野牛是家畜,喝大碗酒,吃大块肉,从不会使用敬语,也不屑于用指甲扯骨缝里的肉丝——

  我虽不是喇嘛和头人,
  谁的宝座都想去坐坐;
  我虽不是高飞大鹏鸟,
  四方高山都想落落脚。
  我强盗从不去找靠山,
  双角长枪为我壮了胆;
  我强盗是没有帮手的,
  快马快刀是我好伙伴。
  我强盗从不愿拜头人,
  高高蓝天是我的主宰;
  我强盗从不去点香火,
  太阳月亮是我的神佛……
  当年我强盗远走他乡,
  只有单骑单枪独一人;
  今天我强盗返回故乡,
  赶回牛羊千千万万只。
  当年我强盗远走他乡,
  单骑单枪一人往北行;
  今天我强盗返回故乡,
  我主仆总共十八个人……

  ——《强盗歌》

  有人对《强盗歌》这歌名有异议,说在藏语中是褒扬之词,大约译成《好汉歌》较恰切。

  至今健在的几位当年的强盗首领现在地区政协。旧社会的藏北,强盗已形成一个特殊阶层,有的甚至有能力组织起一个部落。有人曾在拉萨色拉寺丹木真像前发誓不抢穷人,有些杀富济贫者很得百姓拥戴。人们痛恨的似乎只是“哈萨克土匪”。关于这个哈萨克,有多种说法。有说是新疆的,有说是青海的,还有的说是青海解放时,马步芳残余部下流窜藏北的,一位外国人则说是“哥萨克土匪”:苏联革命时期,成群结队的哥萨克人带着家眷,赶着牛羊逃到西藏。这些人打家劫舍,百姓恨之入骨。但此事不见其它记载。

  看来“哈萨克”只是统称,泛指一切外来土匪。晚近到四十年代的事情也被搅进历史迷津。真实成为传说,传说倒更真实,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是藏北民间一个特点。

  和历史上许多著名的游牧民族一样,藏民族也曾深藏称雄四海的扩张野心。皈依了劝人向善的佛教后,内心深处却并未归于沉寂。尚武传统的余风,就隐约透露在对格萨尔赫赫武功的传扬,对绿林英雄的赞赏钦羡中,有时还能形成一股巨大的情绪的漩流。譬如说,掀起宗教热潮来铺天盖地,势不可挡;而在某个特定时期,一旦掀起反宗教狂热也如急风骤雨,迅猛异常——都是那股深心里骚动情绪的宣泄。

  在一个潮湿阴冷的初冬的下午,我步行穿过成都的几条街道,打听到了名为“石笋”的小街。退休后的崔善才就住在这条小街的一个大院里。按照人们的指点,找到他所住的集体户宿舍楼的一楼,敲了老半天,方才听见一点动静。六十多岁的崔先生亲自来开了门,一边解释说,我这人哪,有幻听的毛病,平时老听到有人敲门。这一回,我又以为听错了呢!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