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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不久,琼和我搬进了哈罗兹公司后面的那套小公寓。我整天在骑士桥附近闭晃,尽管我仍在吸毒,却令人惊异地安定了下来。我重又开始和艾伦见面,尽管发生了这一切,他仍然爱着我,并且又一次原谅了我。我们恢复了星期六晚上在他家的活动,就连他的过了一百岁的母亲也说我看起来好多了。现在我从来不向他要钱了,但偶尔艾伦还是给我昂贵的礼物。当我不和特里接触的时候,我把艾伦看成是自己的父亲。

  生活就像这样继续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老朋友从香港打来的电话。他有笔买卖给我做,让我给法兰克福一个号码去电话。我打了电话,一个美国人让我飞到德国去谈一谈。第二天一早我搭机去了德国,在法兰克福市中心漂亮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一帮精明圆滑的家伙,他们让我参加进去。我不知道参加的是什么,但听起来很令人激动,在他们表示要给我大量金钱的情况下,我同意见周后开始干。

  但是我先得回伦敦,把父亲送到医院去等死。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我送他进去。爱他也罢,恨他也罢,他毕竟是我爸爸,而我面临的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世界上所有的钱也帮不了忙。我不得不接受他即将死去的现实,过去吸毒能够掩盖我的痛苦,现在他患癌症所给予我的悲伤却穿透了这保护层。人类可以在月球上行走,却无法治愈癌症。

  从法兰克福回来以后,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最多只能活几个星期了。爸爸嗜赌如命,直到最后还每天在当地的赌赛马的经纪入那儿押点小赌注。当年和特里·萨瓦拉斯一起在“克岁克福兹”豪赌的光辉岁月早已成为了过去。他甘心拿最后几英镑去冒险,他的赌瘾和我的毒瘤一样毫无好转。他一生中每天要吸八十支烟,现在正在把最后的赌注输给肺癌。当癌细胞要致他死命的时候,他过去曾经肥胖的上身已经耗子了,腿肿得像树干。

  为了压下我看见他这副样子时的悲伤,我增加了安非他明的用量,到医院时快活亢奋得你会以为我们的彩票中了奖。每次看完他出来独自在汽车里时我总是忍不住大哭。有一天,我心里想,如果他很快就要死去,为什么不能用我的药丸让他快乐地走呢?感谢上帝这只不过是想想而已。看到他因为癌症吃这么多药片,我们一起吃药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一体感,我们俩都是为了减轻各自的痛苦。有天上午我心里特别难过,就吃了几片他的止痛片,结果感到非常好,给了我一种新的兴奋的快感。后来我每天去看他都要偷吃一两片。

  作为共济会的会员,爸爸仍负责组织一年一度的报喜节晚会。他的努力一向都得到了会员的感谢,他们给了他从童年时起就渴求得到的承认。他内心的空虚使得他落到了嗜赌一生的下场。那年的报事节晚餐是他的最后一次了,那天过后,他干脆放弃了求生的痛苦挣扎。爸爸生命的轮盘赌之轮在上帝高喊一切都不再存在”的时候停止了转动。

  报喜节晚餐后的第二天,我和父亲开车去医院。到医院后我们停好车,从巨大的转门走了进去。他的病房在三层,我们要在拥挤的走廊里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到电梯那儿。爸爸的腿肿得简直站不住,每走一步我都怕它们会像气球那样爆裂开来。我提出去给他找一辆轮椅,但他转向我,笑了,并且说:“儿子,我们要一起走完这段路,就我们俩。”他紧握着我的手,我们一寸一寸往前蹭。五十码的路走了二十分钟,但在我浸透了兴奋剂的大脑中,我感到自己像个被爸爸牵着手的小男孩,仿佛他正领我到公园去。这是他从来没有干过的事情。需要二十年的时间和不治之癌症才使我们这样接近起来。

  身边不断有别的病人、护士和医生匆匆走过,我更紧地握着他的手,大声说:“爸,多妙的散步,多可爱的天气!”他一心集中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往前走,根本没有所见我的话。一位勤杂工过来访他坐轮椅。“滚蛋!是我爸正领着我散步呢。难道你连这一点也看不出来吗!”我嚷道。过了仿佛几个小时以后我们到了电梯前,他按下按钮,说:“我们成功了,儿子。”他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爸爸关。电梯门在三层打开时,一个护士推着另一辆轮椅正等着呢。我把她推到一旁,叫嚷道:“我爸爸木需要这。我们还没有散完步呢。”我们试图往前走,但是他绊了一下,两个护士把他扶送轮椅,推进了病房。

  我哭着冲进厕所,用半瓶白兰地送下了更多的药丸,好让自己镇静下来和他诀别。我有这么多的话要告诉爸爸。但伤心的是,当我走近躺在那张床上即将咽气的他时,我的话语全部瓦解了,多年来我想说的一切这时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他躺在那儿,我看着他,能够看见他眼睛里映现出的我。

  这是很怪的事。我觉得自己又是个孩子了——一个孤独透顶的孩子!

  我张开嘴想说话,但能够说出来的只是;“我今天晚上到法兰克福去,爸。再见!”他手躺在床上,眼睛向上看着我,慢慢摇了摇头,前南道:“不,儿子,你不会见到我了。规规矩矩过日子!”他的意思是要我别惹乱子。我耸了耸肩,回答说:“我尽力而为吧,爸爸。”然后就回过身子走了。

  我手控电梯按钮时仍能看见他躺在床上,我非常想回去对他说:“爸,我爱你!”也许我也能听见他说出我毕生都渴望听到的话:“儿子,我爱你。”电梯来了,当我站在那里望着父亲时,门关上了,电梯开了下去。我又接了按钮,眼睛仍在看着床上的父亲。电梯又来了。一切都太晚了,我辛酸地想道。这一切二十年前就该说了,而不是现在!这一次,电梯载着我下到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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