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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哲蚌寺的大佛高高挂在山坡上

  日子就这样悄悄而过,雪顿节在不知不觉间来临了。

  这一天,我们与广州来的一批大学生早早起床了。天还是黑乎乎的,街上却已经十分热闹了,车灯大开,拖拉机、中巴、的士都在来回奔跑,喇叭声此起彼伏,我们很容易就在门口拦住了一辆中巴车。

  路上,人们纷纷往同一个方向赶。全城除了夜色仍不合时宜地滞留在城市的上空外,几乎一切都提前苏醒了,都在行动着。脚步声、呼叫声,发动机声,交织成一片。若你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去看晒大佛,你准会张皇地起床,张皇地跑到街上,问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往外跑。这绝不会仅仅是我的想象,这样的情形说不定真的发生过。并不是所有到达拉萨的人都知道这一天是雪顿节,知道的就知道了,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并不需要相互转告。不知道的就不知道,不知道他才会发问。

  夜色里,我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车子往哪个方向开。只知道了一件事情:车子开到了郊外。

  车在郊外的马路上走了一段路,我看到了一大片车停在一个低陷下去的地坪上。司机把车也开到那里,一踩刹车,就嚷:“到了,到了,在这里下车。”

  我迟疑了一小会,就随着一股散发着羊膻味的人流往前走。这群人既不笑也不大声喧哗,只知道低着头往前赶路,路边有卖桑叶、哈达的。有人买了就在路边点起了桑烟,撒起了糌粑,伏身就拜。缭绕的桑烟呛得让人窒息。

  脚下的路渐渐陡了,走起来有点气喘吁吁。抬头一望,右边山后出现了一线白光,那是东方无疑了。太阳被人们提前闹醒了。

  慢慢地,身后河谷里的夜色像一层笼着的雾一样,浮起了朦胧的金属一般的光亮。西边山顶一团神秘的光放射出五彩缤纷的色彩,人们驻足惊叹。那团光自北而南,由拧檬黄、橙、曙红,逐渐变出丰富艳丽的颜色。没多久,它就像一朵花一样在那座山坡上凋谢。

  哲蚌寺一座座随山势而建的寺庙群,在前面的一条大峡谷里呈现出朦胧的轮廓。翻深沟,爬石坡,穿密林,天已经放亮,空中露出了乳白和淡蓝相交织的一团晨光。

  随着人流裹进大门,买了门票再左行,迎面一座山坡上,巨大的色彩斑斓的释加牟尼佛像早已展开在那里了。

  人们纷纷涌上前去。只见哈达纷飞,前边的人用手去抚摸佛像,用头去拱佛座,丢下钱币,双掌合拢,眼睛微闭,喃喃自语。挤不到前面的,就在别人的屁股后面五体投地,磕起长头。人群中央杂的中外游客,他们也受到这虔诚的礼佛气氛感染,纷纷合掌祈祷。人们有着同样肃然的表情,面部都闪耀着神性的容光。无人高声喧哗,众人只是默默地凝望。

  这生动新奇犹如中世纪一样的巨大的宗教活动场景,如同西欧古典主义时期宗教题材油画的再现,我联想到了伦勃朗、丢勒和鲁本斯。我以他们的视角和构图摄下了这一难忘的场面。

  法号声声,经幡猎猎。唱经的喇嘛,身披红色袈裟,跌坐成一片,诵经声如海如涛,响彻山谷。四处飘起的桑烟把中世纪的古老寺庙浮得如蜃楼幻景。

  山下,人们诵着经,潮水一样继续向这边漫过来。这是一个民族的大聚会。漫山遍野的人群,有的就地生火煮茶,有的一张塑料布往地上一摊,全家人围坐于一起,把从城里带来的食物倒出来,津津有味地吃着。更多的人往佛像前聚拢过来。

  我从人缝里挤到大佛前,这个佛像差不多有半个足球场大,站在下面,只能看到佛像的局部。抬头,山顶上晒佛的喇嘛小得不见鼻子眼睛。佛像就是他们从藏佛楼抬出来的,前面是开路的法号,后面是抬佛像的长龙。待爬到固定在山坡上的巨大铁架上时,喇嘛们一齐呐喊,巨佛的长卷迅疾沿着铁架从上滚下来,白花花的一片。接着,几根绳子从上面放下来拴住那层覆盖在佛像上的白布,徐徐向上拉。于是,佛像慢慢呈现,先是莲花座,然后到胸、脖、脸,最后,五彩斑斓的一片佛光呈现于天地之间,颇像后现代的大地艺术。

  这一切完成得如此之早,我们摸黑起床都无缘得见。

  在绕着佛像转圈的过程中,我一直被遗憾的情绪左右着。而那些比我还后到的藏民好像对看看没看到亮佛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们看重的只是大佛,是向佛之心,我注意的是外在的形式。我意识到了,一个内地人与藏民一起过雪顿节,完全不是同一回事。虽同处一个热闹的场所,可心境和感受却是南辕北辙。

  这不是一般的节日,有的节日不管你来自何方,是何民族,都可以同欢共庆。而作为佛的节日,我们永远是一个局外人,像一粒砂子夹在流水中,虽然一起向前流动,却不能与水相融为一体,区别在于:他们看到了佛,我看到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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