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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随黑夜降临的魔幻世界

  睡在日喀则桑珠孜宾馆,半夜被人吵醒,一看表己是深夜一点多了,胖子他们刚刚赶到,饿得正在冲快食面吃。又一次相会,胖子约我们凌晨去看天葬。

  大约五点,胖子来敲门,我们早已醒了。天还是黑乎乎的,窗外有一丝昏暗的灯光。晚上下了一阵小雨,空气清凉又潮湿。大家起床时都蹑手蹑脚,仿佛去干一件什么神秘的事情。

  我们确实是去关注一个生命的终结,看藏族人对于死亡的宗教诠释。死的神秘,几乎每个国家和民族都会作出自己的解释。高原上的死亡与我们内地的死亡不是同一码事了。到底什么是死亡呢?无数的宗教和哲学正是因为这一简单而又玄秘的疑问而产生的。对于藏传佛教的理解,如果舍弃了它的天葬,你将很难走进其中并体悟到它的精髓,你只是在知识这一层面了解,无法真切感受到它。

  恍恍惚惚的灯影里,我在顷刻间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漱口、洗脸。收拾东西,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自己的一举一动,仿佛一个真实的自己已经在很遥远的地方,我所行动的已非完全的我。

  我们齐聚大门。铁门紧锁。又在积水的反光里,走到侧门,叫醒了守门的老人。哐当一声,锁打开了,我们走出门外。汹涌的黑暗立即把我们裹入其中。我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狗在远处吠着,风吹得树叶簸籁而响,雨滴从叶尖上滚落下来,打在脸上,手上,冰凉冰凉。我们的说话声,像梦游一般,如同张汗的一张蛛网,飘向了黑暗的深处。

  白天和黑夜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我无法把白天所见到的与现在的一切联系起来。大地是一个舞台,人类随光生活其间,光去了,人们进入梦乡,另一个魔幻世界随黑暗降临,带来了一个遥远的天国。那里既有神灵,又有魑魅魍魉。死者的灵魂,也许就在这黑夜中行走着。

  高原人对于鬼的描述是:它们长得像人,只是时隐时现。走在鬼的后面,可以看见它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鬼背是透明的。在我的老家,人们也以极大的热情来想象鬼的形象,他们大都是夜间行路时开始鬼的冥想的。村里一位铁匠,力大无比,一天,他用两个铁皮桶挑了一担菜油赶夜路回家,看到前面有一个人影,于是叫他等一等,欲与之结伴同行。他一连呼了十来声,那人就是不搭理。他追,那人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偶尔,他再仔细一看,发现那人是没有脑袋的。正当他惊恐万状之际,那人影往路边甘蔗林里一钻就不见了踪影。是往前继续赶路,还是往回走?铁匠犹豫不决。最后,他找了一根树棍,一边敲打铁桶一边疾走,走到家一看,铁桶敲扁了,菜油也漏了个精光。

  我们一行十余人,高一脚低一脚,走在若有若无的路灯光晕下,远处如墨的黑暗,闪出层出不穷的幻觉和联想。清晰的脚步声惊扰了夜的宁静,引来了夜风。坚硬的夜色一块一块如山似的耸动。那个鬼故事的恐怖气氛也在这里弥漫,我不敢抬头望远处的夜空。

  这个铁匠是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当着我的面说这一夜经历的,他说得很认真,甚至仍保持着当时恐怖的表情。我不能说他是在编造。在那个漫长冬夜的火炉边,人们最神秘最关注的话题就是鬼与人的遭遇。有些明显有编造的痕迹,有些却是真诚的。

  对于灵魂的关怀,湘北那块楚文化浸淫的土地,人们各行其是,想象五花八门。由于没有一个系统的宗教教规,对于死亡的想象与态度,人们莫衷一是,左右摇摆。对灵魂大都采用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因让,葬礼的仪式,既有一定成规,又总是随意和马虎,显得无所适从,有时甚至是自相矛盾,绝没有高原那么神圣、真诚和严谨。这里,既有道家的神仙鬼怪,佛家的地狱天堂,又有无神论的假戏真作。人们对于死亡和灵魂的问题,更多的是采取回避的态度,他们把全部精力和关怀投注到现世中来。死亡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深渊,人们背过脸去,不敢直接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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