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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不谙世事的“二奶”

  为了更真实地面对、近距离的接触受“白色瘟疫”污染的人们,我在场部强烈要求“分配”到基层“工作”,考虑到我的性别特征,经过一系列繁琐、复杂的手续,我终于得偿所愿,拿着报到单去女子戒毒中队报到。

  戒毒所占地面积约38000多平方米,分成两大块。里面的一片区域为男子强制区域与医疗科,外面又以草地为界切割成一半,左边一块为女子戒毒中队,右边为男子自愿班。吸毒者的来源有两个渠道,一种是强制戒毒,也就是被抓来的。公安部门在每次扫毒专项斗争中,将抓获的吸毒者送进戒毒所。另一种是自愿戒毒,由吸毒者的亲朋好友送进戒毒所接收疗教。

  报到之后,中队长陈昕带着我先熟悉环境。

  女子戒毒中队的地盘为一长条形区域,齐刷刷的一排砖房,每间房为一个小班。中队下设10个班,9个强制戒毒班,1个自愿班。正是下午2点30分,太阳最烈的时候,砖房搭了长长的顶棚遮荫,门前一片长条形的空地,是女戒毒学员的活动天地。这块对于女戒毒人员来说的宝地长约60多米,宽只有20多米。地上,因长期打坐开会而变得光滑。空地外面是一片如茵的青草地,在葱葱郁郁的树木的掩映下,真如一个世外桃源。

  中队长告诉我,今天下午学员全都在赶工做塑料花。为了培养吸毒人员的耐心,分散精力,促进康复,女子中队承接了一家外资塑料花厂的来料加工,让学员们扎塑料花,也有克服懒散习惯,培养劳动技能的作用。透过第一班的铁门往里望去,十多个女学员安坐在一片绿叶与白色的花海之中,仔细地将裁剪好的一瓣瓣白色花瓣,安上花芯,插在一枝枝干上。白花、绿叶,吸毒学员的手工劳作,使人感觉她们不再是“废人”。

  “今天,我们队里来了一名新管教,姓涂,今后,大家都叫她涂管教吧!”中队长将我—一介绍给各间房里正埋头扎花的学员。

  “中队长,下午好!涂干部,下午好!”每一间房都先后传出这样的问候声。

  “小涂,你先熟悉一下,10分钟前,医疗科送了一名刚脱毒的新学员来,你可以去和她聊聊。”

  我正求之不得。拎着一张凳子,找了个荫凉之处坐下。不一会,组长就帮我叫来了这位新学员。

  这位名叫阿花的“新学员”是个老油条,虽然才23岁,却有7年的吸毒史,先后戒毒超过30次。今年是4次“入住”了。每一次,都是一个香港小老板,也即包养她的男人送她来的,属于自愿戒毒者。

  她长相清秀,笑起来灿烂无比,身材也很好。坐在光洁的地面上和我聊天,神情就像一位不谙世事的小妹。

  她是一位少数民族,今年23岁。17岁那年,她读高中二年级,贪玩。好吃、怕苦的她听人说深圳打工遍地黄金,便偷偷买了火车票随着一大帮同乡一路南行。在车厢里,她嘻嘻哈哈唱着歌,不知道什么叫忧伤。后来,她才知道自己进不了深圳,因为没有边防证,只得在平湖下车。一下车,她就直奔一家电子器材厂找工。工厂的老板是位香港人,大她15岁,早有妻室,第一眼就看上了这位美丽而懒散的小姑娘。他“恩准”她进厂打工,住进工厂宿舍。第二天上午,他给了她几个选择:一是回家读书,二是与他一起生活,三是在工厂打工,每月拿五六百元打工费,四是去夜总会坐台当“三陪”。她想了想,选择了和他在一起,由他供养的那种不劳而获的“花瓶”生活。

  看上去他待她不错,犹如老夫少妻的样子,但是不给她真正的名份,按照法规也不能给她什么“名份”。对于一位17岁的女子来说,没有爱情没有工作,心灵空虚得要命。他给她找了一伙小姐妹,都是附近开工厂的香港人包养的“二奶”,让她随着她们一起打麻将。麻将桌上,有人请她“追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从此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个星期后,她一起床,就流鼻涕、流眼泪、打哈大,肚子痛、腰痛总之全身都痛,像患上感冒一样。她起床往医院跑,路上遇到请她吸白粉的女子,对方告诉她,这是犯病了,快拿钱去买吧。自此,她就上了瘾,再也戒不掉。她“男人”星期一至星期五在厂里,周六与周日回香港家中过周末。刚开始好几个月,他还不知道自家的“二奶”已经深陷毒瘤,每天要抽一克白粉。早上起床,她溜出卧室,拿一张锡泊纸铺在桌面上,倒上白粉,手边的饮料硬盒被卷成很粗的管子,一端含在嘴里,用打火机烧锡泊纸,再勾着头,将腾腾烟雾缓缓吸进鼻中。这种吸法是吸毒者的“初级阶段”。她自言不敢发展到肌注,是因为原先引诱她吸毒的小姐妹都已先后死于肌注。原因之一,是现在的白粉不纯,通常掺有老鼠药、去痛粉、面粉等等,弄不好就“翘辫子”。

  对她而言,人生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追龙”了。她因为吸毒,不敢跟家中联系。她家有个小表弟,曾经吸过一种自制的叫“神仙水”的东西,被她的父亲知道后,对她的几个姐妹说,他们家没有一个人吸毒,假如有,坚决不要回来见他,不如死在外面。这话传到她耳里,她是不敢回乡了。

  她是寂寞的,年纪轻轻地被人包养,原本就不爱身边的男人,家又关山重重,不能归去。在她看来,吸毒是她排解寂寞,获取欢乐的唯一途径。她常常躺在沙发上吸,茶几上摆满了水果、糖果、饮料等辅助品。通常这个时候,香港小老板已经睡了,她则一口一口地“追龙”。吸累了,头晕了,就昏昏睡去,醒来又接着吸。她一天可以断断续续地吸上十二个小时。

  17岁那年年底,她成了一个真正的烟鬼。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她男人因有事突然从香港回家,看见她在吞云吐雾,着实吓了一大跳。他是个烟酒不沾的人,也容忍不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变成烟鬼。他拉着她进医院戒毒,可是,她太脆弱了,虽然每次戒毒体内脱毒都很成功,但是心瘾却万难根除。近三四年来,她总是戒了就吸,吸了再被他逼进来戒。如此循环往复,在医院戒毒24次,戒毒所戒了7次,戒了31次,成了女子中队中的“老油条”。

  1999年,她出出进进戒毒所,是进出频率最高的一位戒毒者。她掰着指头算着告诉我:“我今年7月份到现在,已经‘三进宫’了。喏,我7月份出所,8月对21日又进来,9月20号刚出去,10月6日又送进来,我这次应该在11月19日出去。”

  我问她是不是诚心想戒。她迅速点点头说,怎么不诚心呢?就是再诚心也戒不掉呀。每次出所,反复叮咛自己不能再错了,一条命再不值钱也是自己的。可是,就像有魔鬼附身,一走到外面,第一件事就是“还愿”,说是说,找毒品抽上最后一口,既是慰劳,又是告别,反正从此不抽就是了。就这样,又上瘾了。她说她几年都在一个固定的小卖部拿货。对方一俟她出所,就将白粉送到她家,有一次,她不肯要,对方干脆包好5克白粉,丢到她家的阳台上。8月16号出所,小老板来接她,在路上,她又决定抽上最后一口,回到家中,还没坐上5分钟,便打的士去要货,当他的面“开档”(抽白粉的俗称)。他的眼圈都红了,问她,不抽不行吗?她说,就这一口,就这样,她又在劫难逃。

  不过,这一次,她真正地想好了,绝不再抽!她从17岁来平湖,就没回过家。吸毒后,没再跟家里联络。她说,可能父母都认为她早不在人世了。2000年的春节,她准备回家,给他们一个惊喜。她希望父亲能原谅一个迷途的羔羊,让她回家住一段时间,养养身体,彻底与毒源隔绝。她认为,只有在毒品目前还没侵袭到的她的家乡小山村,她才能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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