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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五十九回 对酒当歌假戏真唱 见景生情前赴后继

  允祥和邬思道二人,并没有在这里多停。因为八爷府的太监何柱儿跑来请十三爷,说皇上正在让人满世界地找他去赴宴呢。允祥见他直盯着邬思道看,便说:“哦,刚才我身子不爽,所以就没随班奉驾。现在好一点了,你回去告诉八爷,说我立刻就去。”等何柱儿走了以后,邬思道向允祥说:“十三爷,这是非之地,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我就住到你府里,等筵席散了没人的时候,请你回禀皇上,就说我已经到京,在府里静候旨意。”

  允祥来到宫里时筵宴还没有开始。历代的皇宫里为防刺客,一向是不准栽树的,这已是成了既定的规矩了。所以,为年羹尧庆功的筵席就只好设在御花园里。一千多人在大太阳、毒日头下吃酒席,可也真是新鲜。御膳房的太监们端着大条盘子来回上菜,一个个更是忙得满头大汗。允祥进来,一眼就瞧见皇上的首席座位设在正中的凉亭下。皇上的身边,就是兴奋得满面红光的年羹尧。年羹尧旁边,才是几位老亲王。敢情,这么大的园子里,也只有这里才凉快一点。允祥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先向皇上叩了头,起身又打了个千说:“允祥给几位叔爷请安了。”回头又看着年羹尧说,“大将军浴血奋战,功劳来之不易。这次进京,一路上定也非常辛苦。今天主子专门为你设宴庆功,你可得多饮几杯呀!”

  年羹尧起身说道:“年某何功之有?这都是主子调度有方,前方将士们能体恤圣德,那些冥顽不化的丑类,怎能挡我堂堂王者之师?十三爷,您过奖了。改日,我一定专程登门,去给十三爷请安。”

  表面上看,年羹尧这话说得还是彬彬有礼的。可他也不想,今天这里是什么场合,和他说话的又是什么人。你“公爵”权势再大,也大不过王爷呀!更何况十三爷的功劳与年羹尧相比,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按规矩,十三爷走过来一打招呼,年羹尧就应该马上起身离座,陪着小意儿说话才对。可是,这位年大将军大概是高兴得有点发昏了,他什么全都忘记了。

  可,他忘了,皇上并没有忘!今天,年羹尧失礼的地方太多,皇上已经不高兴了。不过,他还是面带笑容地说:“拼命十三郎是朕的柱国之臣,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比得了的。”雍正这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大合适。他马上又故作谦逊地说,“其实,真正在后方调度的是老十三,朕不过是托列祖列宗的洪福,坐享其成罢了。来来来,老十三,你也在这一席上坐!”

  十三爷可不想抢这个荣幸,他笑了笑说:“主子厚爱,臣不敢推辞。可是,主上知道,臣有犬马之疾,同席就餐怕过了病气。就是别的席面上,臣也是不敢奉陪的。今儿个八哥是‘司筵官’,臣弟挨桌敬酒,略尽心意,也就是了。不知主上可能恩准?”

  雍正笑着答应了,又说:“你只管随意好了,不过可不能累着。要觉得累,就马上歇一会儿。”

  允禩见皇上向他点头示意,便站起身来大声喊道:“时辰到,开筵,奏乐!”

  鼓乐声中,觥筹交错。允祥先给皇上敬了酒,又为几位老亲王上了寿,这才转到别的席上。雍正略沾了一下嘴唇,就放下了杯子,对老亲王们说:“各位叔王,朕素来不能多饮,这大家都知道。可今天是年亮工的好日子,烦劳各位皇叔劝他多饮几杯吧。”

  按宫中的规矩,年羹尧听了这话,是应该起身谢恩的。各位皇叔敬酒时,他更应该辞谢,至少也要控制自己不可多喝,免得出丑。可是,年羹尧却再一次失礼了。当众人上来向他敬酒时,他不但来者不拒,见酒就喝,而且一喝就见底儿!他有多大的酒量,别人不知,难道他自己心里也没数吗?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下去,他可就露馅了!人只要是多喝了酒,话就特别地多,说出来也就免不了要走板。喝着,喝着,别人不同,他自己倒先吹上了:“我自幼读书破万卷,原想着要以文治来为圣朝效力的。所以自秀才而举人,而进士,所向披靡,到传胪保和殿时,才刚刚二十岁!后来被皇上收在门下,入了汉军正黄旗。不料却因此改作武职,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这些年来,与……皇上恩结义连,皇上对我更是……无不听之言,无不从之计……我在荆棘丛中,艰难苦斗的……皇上尽知,我也用不着再说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大好。就马上换了话题,“所以,我常对岳钟麒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皇上也’!西线大捷,一,是赖皇上洪福齐天;二,是靠三军将士浴血用命……”。哎,这几句还算对上了题眼,但他说着,说着,就又走板了,“有了这些,才成就我年某人成为一代儒将。不到一个月,便歼敌十万!这么大的功劳,就是圣祖在世时,也不曾有过……这都应该归功于皇上,我自己是算不了什么的……”

  因为今天这个喜庆筵席,是专门为年羹尧办的。所以,年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引人注目。他这样不管场合,不看对象,一个劲地吹下去,可怎么得了!允祥早就觉得身子支持不住了,可他又不能让这个年羹尧再胡说八道下去,谁又知道,他下边还要说些什么更加令人难堪的话呢?他强自挣扎着从月台边上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醒酒汤。他拍了拍年羹尧的肩头说:“亮工,你说得好呀。你的功劳苦劳,皇上都记着哪!来来来,你先把它喝下去,醒醒神,完了你再说不迟。”

  雍正见到这情况,也觉得不能让这个混小子再乱说下去。万一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儿,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就不好收场了。他一笑起身来到年羹尧面前说:“年羹尧今天确实是多喝了点,但酒后吐真言,朕听起来倒很是受用。因为,他说得坦诚,而且是在忠诚之上的坦诚,这就更加难得!一月之内,歼敌十万,就是古之良将,也不过如此吧。亮工,你能趁着酒兴,为朕舞剑一歌,让你主子也高兴一下,好吗?”

  年羹尧毫不含糊地说:“这有何难?主子您瞧好吧!”

  他说着就宽衣下场,接过张五哥递来的剑,就地打了个千向皇上施了一礼。又支起门户,舞了起来。开始时,他舞得很慢,边舞边说:“皇上,奴才在军中时,作了一首《忆秦娥》。今天就献出来,为主子佐酒助兴!”接着他就似唱似吟地曼声咏诵出来:

  羌笛咽,万丈狼氛冲天阙!冲天阙,受命驰骋,三军奉节!

  将军寒甲冷如铁,耿耿此心昭日月。昭日月,锋芒指处,残虏破灭……

  他边唱边舞,声音越高,手中的剑也越舞越快。刹时间,只闻歌吟却不见人影。只见筵前道道寒光,逼人心魄;如银团,似雪球,翻转滚动。突然,他收势站定,仍是那样心定气闲,从容不迫,脸上的酒意竟也全然不见了。儿百文武大员,看得五神皆迷,连喝彩都忘记了。

  “好!”雍正大声喊道,“真堪称文武双绝!”他想,不趁此收场,还待何时?就说:“自古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朕稍事休息,还要办事见人。年亮工也乏了,今天你就住在朕的旧邸雍和宫内,明日一早,陪朕到丰台去劳军!”

  年羹尧酒醒了,他恭敬地施礼说:“主子关爱,奴才实在消受不起。再说,奴才是带兵的,自然还要回到军中才是。明儿个奴才定在丰台恭迎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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