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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年羹尧要足了价码,也有了台阶:“唉,既然你们都愿作保,我自己又何尝想杀人?传他们进来吧。”

  十名侍卫刚到行辕时那一身骄横之气如今一扫而光,灰头灰脸地被押了回来,跪在地上。面对年大将军、九爷允禟和殿上众将,挨着个地叩头致谢。穆香阿流着眼泪说:“谢大将军不杀之恩,谢九爷救命之恩,谢各位兄弟保救之恩!”

  年羹尧把脸一沉:“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来人,当众各打四十军棍,以儆效尤!”

  下面军校“喳”地一声,重新把这十名侍卫放翻,扒下裤子,狠狠地打了下去。这情形大家见得多了,全都不当回事,可是允禟哪见过这血肉飞溅的场面啊,竟不由得毛骨悚然,直到四十军棍全都打完,年羹尧才绽开了笑容:“嗯,好!没有一个人呻吟求饶,这还像个样子。你们十人就留在我的中军帐下,听候使唤!我告诉你们,姓年的若有什么不是之处,你们尽可以密奏皇上,不要存了顾忌。你们不就是因有密折专奏之权,才敢这样放肆的吗?”

  侍卫们伏首叩头,连称“不敢,不敢!”

  年羹尧走下帅座,一边慢慢地来回踱步,一边阴沉地笑着说:“好教你们得知,我也有密折专奏之权!试想,如果皇上信不过我,怎肯把数十万大军交付给我?今日不杀尔等,并不是我不敢。哈庆生此人你们知道吗?”

  穆香阿说:“回大帅,知道,他是皇上的额驸。”

  “对,他是皇上身边四格格洁明的女婿,他原来也在我的军中。上个月,我让他督办军粮,他竟敢误了三日期限,我就请出天子令箭来,一刀斩了他,而且是先斩后奏!皇上不但没有怪罪我,还下旨表彰。你们自己看看吧。”说着,把一份折子扔给了穆香阿。穆香阿双手捧着打开来看时,只见上面果然是皇上的朱笔御批:

  ……哈庆生原系不成才之人……贻误军机,获咎处死。朕初闻则惊,既思则喜。我朝若有十数个年羹尧,不避嫌隙,不畏权贵,公忠执法,朕何至于子夜不眠,焦劳国事?宗室外戚在卿军中效力者甚多,其后但遇此等情事,即按军法一体处分,不必专章上奏。卿且放胆做去,卿但为好臣子,何虑朕不为好天子?!

  穆香阿是皇亲,宫中之事知道得很多。他当然听说过四格格的事,也清楚他被处死后,雍正皇帝为什么一点也不心疼。可他看着皇上对年羹尧的朱批,却又不由得心服口服,原来想告年某一个刁状的事,现在连提也不敢提了。他恭恭敬敬地双手把折子呈还给年羹尧说:“大将军一番教诲,胜过十年苦读,咱们算服您到底了。从今鞍前马后,但凭大将军指使。”

  年羹尧笑笑说:“你们呀,吃亏就在不懂事!起来吧,还老跪着干什么?军法是军法,私情归私情,说了一百圈,我们还是世交嘛。九爷为你们连饭都没吃好,你们大概也饿了。让下边重新备饭备酒,不过,我这里还有个规矩,吃饭尽饱,但包括我在内喝酒却不能超过三杯。今天你们初到,我就破一次例,让你们一醉方休。这一来是给你们接风洗尘,二来,也是为你们压惊嘛。啊?哈哈哈哈……”

  一场惊心动魄的大事,就这样过去了。年羹尧心里清楚,他不能不这样做,也不得不这样做!九爷和侍卫们来干什么,别人不明白,可全在他自己怀里揣着哪!皇上的心事用不着多说,无非是急着想打好这一仗,以此来稳定朝局。年羹尧迟迟不动,皇上催也不是,不催又不行。他一定在想:是不是年某在和他玩心眼?是不是年某有心要拥兵自重?九爷来军中是皇上对他的惩戒,也是要分散阿哥党的势力;侍卫们来,则是要监督年某的行动,还要替皇上看住允禟。所以今天年羹尧才又打又拉地闹这么一通,让两个劲敌全都烟消云散,再也成不了气候,下边就该看他年羹尧的了,他怎么才能打好这一场大战呢?

  夜已很深了,年羹尧还在帐外转悠。他要借这秋夜的凉风,帮助自己清醒一下纷乱的思绪,慎重地订好下一步的作战方案。西书房里灯光明亮,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年羹尧走了进去,却见那个新来的幕僚汪景祺还在伏案疾书。他感到有些奇怪,便悄悄地走上前去看一看他到底写的什么。汪景祺好像对身边来了人并没有感觉,还是时而沉思,时而又笔走龙蛇地继续写着。年羹尧轻声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汪景祺一惊:“啊,谁?哦,原来是大帅,恕卑职失迎……我,我这是……”

  “能让在下看一下吗?”年羹尧十分客气地问。

  “哎呀呀,大帅言重了。咳,人一老就没了瞌睡,偏偏今天又出了违犯军纪之事,一搅和,就更睡不着了。”所以索性起身。写点心得,让大帅见笑了。”

  年羹尧接过汪景祺递来的诗章似的东西一看,竟然大声叫起好来:“好啊!你写的这些,要是发给军士们唱,不就是现成的曲子吗?”

  汪景祺浅笑一下说:“谢大帅夸奖,这些东西其实就是想让军士们唱的。老朽想,军士们每天坐守孤城,除了操练外,进屋就无事可干,也实在是太清苦了些。让他们唱唱小曲,也许能鼓舞士气呢。”

  年羹尧越看越高兴:“好,你这个主意实在是好。明天就发到军中,让他们全都要唱,唱出劲头,唱出军威来。你再多写些,对鼓舞士气很有用处。你写吧,我不打搅你了。”

  年羹尧走向房里的沙盘,端详着敌我两方的形势。在窗外呜呜啸叫的西风中,房子里更显得安静。汪景祺走到年羹尧身边,见他头也不抬地只顾瞧着沙盘出神,便问:“大帅,您是在判断罗布藏丹增的隐身之地吗?我知道。”

  年羹尧一惊:“什么,什么?你知道?快说,他在哪里?”

  汪景祺拿起木棒来,往沙盘里一指:“就在这里,塔尔寺!”

  “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你刚从内地来,还不了解这里的形势。塔尔寺离这里才有几十里,他怎么敢躲在这里呢?”

  汪景祺没立即说话,只是阴沉地笑着。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向烛台一指说:“大帅请看,这间房子够大的了,烛火照得满屋通明,可是您瞧,它却照不到这里。”汪景祺一指烛台又说,“这就叫‘灯下黑’。罗布藏丹增虽然是游牧部落,但他们打仗也照样离不开水、草和粮食。如今青海四周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为什么他还能支持得住?就因为塔尔寺里有吃有喝,咱们困不了他!大帅,您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塔尔寺是受到皇帝敕封的黄教总寺,它不但有权在青海筹粮,去内地买粮,还能得到朝廷调拨的粮食!大帅呀,断不了这个粮源,你就别想擒住罗布藏丹增!”

  听了汪景祺的这番议论,年羹尧吃惊了。他没法不承认,汪景祺所言确实是有道理。按照他原来的想法,从四面八方调来大军,把青海团团包围,来个“关门打狗”,罗布藏丹增就是神仙也无处可逃。可是,现在他发觉自己错了。错就错在“门”是关起来了,但“房子”太大,而“狗”又有食物可吃,还怎么能打!他把牙关咬得格吱发响:“好,你说得不无道理。且不管塔尔寺里是不是罗布藏丹增的大本营,我先把它洗了再说!”

  汪景祺忙说:“不不不,大帅,万万不可!塔尔寺一旦被剿,就要反了青海全省。塔尔寺的丹罗活佛是黄教教主,皇上的替身文觉和尚也是在这里剃度的。只因为罗布藏丹增‘窜扰青海’,皇上才让您前来平叛。可是,叛匪没平,您却血洗塔尔寺,激起了青海民变。我敢说,您今日洗剿塔尔寺,不出一月,您就将被锁拿进京问罪了!”

  年羹尧一听这话,竟然呆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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