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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刘统勋:“可皇上的这颗胆,大如日月!”

  乾隆摇了摇头:“不,朕那晚在乾清宫称水,就已经胆怯了。”

  刘统勋心头猛地一热,他已感觉到君臣之间不知不觉都已在推心置腹。刘统勋内心的声音:“这可是皇上的推心置腹之言!难道皇上忘了《千里饿殍图》给他带来的雷霆大怒?难道皇上是在有意引我再说错一句话,好让我心服口服地躺进这口棺材里去?……嘿!真以为我刘统勋怕做官么?不!我连死都不怕,这世上还有让我怕的东西么卜……今日该豁出去了!”

  乾隆把手抚了抚棺身,道:“朕不想瞒你,皇阿玛驾崩至今,朕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要朕一闭上眼睛,皇阿玛就会站在朕的面前,朕就再也睡不着了。朕时常想,皇阿玛为何不肯离朕而去呢?难道皇阿玛对朕治国安民的雄心还有疑虑么?朕想不明白。可是,那晚在乾清官称水的时候,朕突然明白过来,皇阿玛这是担心朕保不住一件东西。你可知道这是一件什么东西么?”

  刘统勋脱口而出:“国玺?”

  乾隆:“不,不是国玺!是人胆!”

  刘统勋目光一震:“人胆?”

  乾隆:“先帝在世的时候说过,人无胆量如同国无明君!想办成天下大事,没有胆量,万万不成!那晚,朕见得黄河水验出了灾年,就已经先是胆寒了三分。为君尚且如此,还如何要求自己的臣子壮起胆气来呢?”

  刘统勋:“微臣明白了,皇上是想要微臣替朝廷办几件有胆量的大事?”

  乾隆猛地回头,看着目光急切的刘统勋。好一会,乾隆道:“正是此意!朕来见你,是有几个字想让你看看!”

  手一示意,侍卫将孙嘉淦那件印着血字的白内衣取了出来,在刘统勋面前展开。刘统勋望着血衣,眼皮狂跳;刘塘望着血衣,眼皮也狂跳,满衣印着“求死”血字!

  乾隆:“这是孙嘉淦大人从刑部大狱带给朕的。他是想告诉朕,打开牢门,洗雪冤狱,知贤而用,已是刻不容缓。”

  刘统勋:“古人说,国有贤人而不用,是国家的大耻。”

  乾隆颔首:“国有三不祥,你可还记得?”

  刘统勋:“有贤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样。”

  乾隆:“这三不祥,最不样者,当是‘用而不任’。朕看到这件血衣之时,想到的,不光是打开牢门。朕在想,朕要施行治国之策,不仅要启用有胆有识的贤能之才,而且还得委以重任!非此,就不是知贤用贤!朕以为,重任委用贤能之士,更是刻不容缓!”

  刘统勋:“在臣的眼里,这满衣的‘死’字,其实只有一个字。”

  乾隆:“哪个字?”

  刘统勋:“死!”

  乾隆一震:“仍是同一个字?为何这么说?”

  刘统勋:“求死而不死,必无死可惧!无死可惧者,为国效命,必死心塌地,死而后已!”

  “说得好!”乾隆双目放光,“你能从‘死’字之中再看出个‘死’字来,已是明白朕的意思了!朕想告诉你,朕要你接替葛九松的未竟之职,出任刑部侍郎,为朕管好两件宝器。”

  刘统勋:“哪两件宝器?”

  乾隆:“一把尺!一把刀!”

  刘统勋动容:“微臣记住了!这把尺就是皇纲,这把刀就是国法!”

  乾隆动情地:“还须记住,朕要在大清国办成轰轰烈烈的大事,靠朕一个人的胆还不行,还得要有你们这些股肱大臣的泼天之胆!”

  刘统勋眼里蓄满泪水:“刀尺在手,延清心中已无鬼魅可惧!”

  “朕要的就是这句话!”乾隆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猛地推开长窗,背剪着双手,仰脸望向朗朗晴空,自语,“皇阿玛要是能听到这句话,不知该作何感想?——延清,朕问你,你上任之后,要办的头一件事是什么?”

  刘统勋:“微臣上任后要办的头一件事,就是协助孙大人审理刑部冤狱!”

  乾隆:“可你别忘了,今年将是大灾之年,万事以救灾赈民为要!”

  刘统勋大声道:“既然是大灾之年,更不能再添人祸!救子民必先救冤臣!开仓门必先开狱门!这才是灾年脱灾之要诀!”

  “说得好!”乾隆猛回身,目光凛然:“此事要快!朕不想再看到第二个葛九松!”说罢,乾隆急步走出客厅。

  回回.庭坪上。

  “皇上!”身后响起刘墉的声音。乾隆忽记起了刘统勋的儿子还在台阶上跪着,停住了步,问道:“刘墉,做官是怎么一回事,看明白了么?”

  刘墉:“看明白了!做官就是,一头摆着棺材,一头摆着官帽!”

  乾隆笑了起来:“说得好!——刘统勋,朕要你记着儿子的话!从今往后,你不论到哪儿做官,都带着你的这口棺材!”

  刘统勋叩首:“微臣记住了!”跪着的刘墉直起腰,脸上露出了笑容。

  12.刑部大狱过廊。晨。

  各间牢门哗哗啦啦打开,卸了枷锁的冤臣一个接一个踉踉跄跄地走出狱门。早晨的白色阳光从远处大门外涌流而人。众臣相互搀扶着,向着大门走去。阳光照在他们老泪纵横的脸上,手中抱着刑枷的卢焯停住步,大喊一声:“让葛大人先走!”

  众臣停住步,回身后看——

  四个衣冠肃然的刑部章京抬着一扇门板从一间牢门内走了出来。典狱官冯大品手中托着葛九松的那副木枷,走在前头引路。门板上,躺着身穿崭新二品官袍的葛九松。葛九松的脸上覆盖着明黄色的圣旨!

  卢焯跪下。众臣纷纷跪下,泣声齐喊:“葛大人走好!”

  门板在众臣面前缓缓移过。

  雪白的阳光像流水似的渐渐漫覆了葛九松的身躯。

  13.大狱外坪场。晨。

  葛九松的木枷缓缓升上了一副高高的铁架。木枷被点燃。

  面容肃然的孙嘉途把目光投向默立着的刘统勋。

  刘统勋走到门板前,轻轻掀起覆盖在葛九松脸上的圣旨。

  葛九松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典重。刘统勋对着葛九松的脸低声道:“葛大人,皇上给你洗冤了!你睁开眼,看一看吧!”

  木枷在半空熊熊燃烧。葛九松的脸在火光中像铸铁一般。出狱的众臣仰脸望向火枷,纷纷跪下,泪水涌流。火枷越烧越旺。卢焯的脖子上枷疤累累,深深的眼窝里满是火光。卢焯眼中的火光渐渐化出:戴着重枷的卢焯向着牢栅外伸出写有“求死”血字的双手,大声喊:“皇上啊!天下之大,难道没有我卢焯的报国之门么!……”

  火焰在风中呼呼作响。

  卢焯的眼中涌出泪来,他再次望向火枷,眼皮猛地一跳——

  火枷已经消失,半空中赫然悬挂着一副冒烟的四方形的黑框!

  14.田文镜寓所卧房。夜。

  砰一声大响,一只茶盅重重摔在地上。病榻上的田文镜气得白胡子乱颤,大声喊道:“扶我起来!扶我……起来!”恭立在旁的苗宗舒和潘世贵扶起田文镜。田文镜下了床,猛地推开两人的手,向着墙边跌跌撞撞扑过去,对着高挂在墙上的一幅字轴放声痛哭起来:“先帝啊!睁开眼睛吧!……睁开眼睛吧!

  条幅上四个大字:“天文人镜”!落款是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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