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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是啊!人到中年,危机重重,工作丢不下,孩子的成绩下滑,婆媳关系处不好,老公指望不上,我妈又忽然病了,没有一件事顺心的。”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明珠只能空洞地安慰她:“至少你要让自己从现在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多休息。”

  “对!我已经安排好了,许多工作可以甩手给团队的小伙伴了,要给年轻人机会,我要好好休息一阵子。不过我今天回去要写最后一篇文章,选题确定了,就是这个节育环,题目也想好了,就叫《红》,今天太令我震撼了,心里有很多话,我相信有很多读者会有共鸣。”

  红,本来是多么美好明艳的一种颜色啊!中国人最喜欢红色,红色代表着热情,喜庆,传统婚礼时要穿大红的婚衣,中国红,女儿红,东方红,开门红,多美好的一个字眼,可是明珠想起那个黑色的大垃圾袋里一团团的红,顿时产生强烈的生理恶心,红也是血液的颜色,一个女人的一生,流血是成长的每个阶段的必经体验,月经初潮,初夜落红,流产堕胎,生育,顺产,剖宫,好不容易完成生育使命,避孕节育的手术仍需要女人来完成,直到暮年,还要被一个小小的节育环挟制,血祭余生。

  明珠想到这里,有点心疼喻老师,喃喃道:“做女人不容易,她,也不容易。”

  这正是知夏想说的话,她暗忖明珠真的是极为天资聪颖的女孩,一点就通。知夏看向她,像是做陈词总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非对即错的,没有什么人是非黑即白的,在这个家里,我和你吃的是不同的苦,我也怨过她,后来慢慢地理解了她,世事难全,时代和环境推着每个人朝前走,一个民族根深蒂固的顽疾不是靠一个妇女能够改变的,她们是作恶的人,也是受害者。”

  知夏的话恳切,明珠若有所思。

  后来知夏去病房了,明珠呆坐了一会儿,想起该回家了,下楼去找养母。

  门诊大楼旁的一个花坛边,岳娥和一个女孩正聊得热火,那女孩长得娇俏可人,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传单,不知道说了什么,岳娥笑得前仰后合。

  一见到明珠,岳娥像是忘了刚才发生的事,也忘了生气和吃醋,依然笑吟吟的,把手里拿的一个小东西往明珠手里塞,明珠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巧的暖手宝。

  “暖和吧!这个东西很实用,不热了就充会儿电。”岳娥说。

  明珠意识到妈遇到推销的骗子了,想要找个借口脱身,那女孩又甜甜地叫姐姐,拿了一管护手霜出来要送给明珠,明珠推脱不接。这点小东西,不知道要卖出什么天价呢!

  谁知,她还是太小瞧这些人了。

  岳娥从自己手提的一个购物袋里掏出一张宣传单页来,指着上面的一款按摩仪,脸上的笑垮下来,正色道:“我想买这个。”

  明珠本能当然是要反对,但是当她看到妈脸上的表情时,她怔住了。

  那是一种挑衅的眼神,带着一丝玩味,一种耍赖的心态——我就要这个东西,不买不走,我看你怎么办?就像一个哭闹要玩具的小孩子,也许哭闹到最后,要那个玩具已在其次,就为争一口气,你买了,就证明你还爱我的,我就赢了。这是小孩子要的安全感。

  明珠从妈的眼睛里看到了埋怨,愤怒,不甘,但她把这些情绪藏了起来,绵里藏针地表达不满,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买这个,四千九,不贵。”

  那个女孩还在热情洋溢地介绍这款按摩仪的功能,但是母女俩谁都没有看她。母女俩形成一种对峙,都在等对方妥协。

  一阵风吹过来,秋深了,明珠缩了缩脖子,有点冷,她想回去了。最后,她妥协了。

  回去的路上,明珠和妈打了一辆车,明珠自从听了李医生的话,后来每次坐出租车都坐后排,妈不讲究这些,自己坐到了前排。

  她坐在后排,给知夏发消息:“姐姐,我考虑好了,打算买××基金的理财产品。”

  知夏很快回复她:“好,我有熟悉的理财顾问,我约时间。”

  隔几日,岳娥收到了快递到家里的那个按摩仪。她乐不可支地用那个东西按摩腰背,夸东西好,也夸明珠孝顺。按摩仪上有一个小小的二维码,明珠想扫一扫查查真伪,打开手机那一刻,又轻轻地放下了。

  ▼第十九章 百子图前的求婚

  喻老师做了手术,要住几天院,两个女儿都有孕,本身都是需要被照顾的人,喻老师就不让她们f来,逞强说自己不需要人照顾,要出院,知冬不好请假,只好连夜把父亲从乡下接来照顾妈妈,知夏知道爸应付不来,第二天就给妈请了个护工。老许哪里会照顾病人,做事笨手笨脚,喻老师又挑剔,一点小事就吵起来。喻老师和邻床的病友哭诉,一起骂男人,说自己为老许生育了三个孩子,又上环,把身体搞坏了,一辈子没享过福,没得到过老许的关爱,男人啊没良心。

  老许在外人面前被数落,没面子,总要反驳几句:“什么叫给我生了三个孩子,那孩子不管你叫妈?不是你的孩子吗?”

  这话多噎人,喻老师哪能吃亏,又气又恼地骂:“听听,这话还不白眼狼?白眼狼。”

  老许一辈子不知道温柔和哄女人是何物,眼看吵起来,他不耐烦,躲出去抽烟了。

  喻老师一时悲从心来,两股眼泪刷刷地流,邻床的老大姐劝她,男人都是这样,她家那个也好不到哪儿去,要不是为了孩子,早和那口子离婚了。

  一说到孩子,喻老师哭得更凶了。她心疼女儿们有身孕,没让来伺候床前,可是又自怨自艾,瞅着护工出去了,又对老大姐埋怨:“为了孩子,为了孩子,娘的心在孩子身上,孩子的心在石头上。养孩子有什么用?到老了,病了,床边一个人都没有,白眼狼。”

  尤其是说到知冬,喻老师的怨言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真没错,真是个媳妇儿迷,老婆奴,天天围着老婆转。”

  话虽这么说,每次埋怨完,骂完,转身又给儿子削水果,做饭,没钱时悄悄塞钱。

  喻老师那句“白眼狼”话音刚落,知春进来了,“说谁呢?谁白眼狼?”

  “说你的,你天天气我。”喻老师把知春找了金龟婿,马上就要结婚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知春一日不结婚,她就一日睡不踏实。

  对付喻老师的碎碎念,知春总有对策。喻老师现在是病人,是孩子,要哄着来的,知春笑着:“我哪敢气你啊!我昨天刚给你买了一件羊毛衫,你儿子有我这么贴心吗?”

  喻老师口是心非,嗔怪道:“又乱买东西。以后不要给我买衣服鞋子了,我老了,不讲究了,买那么多衣服都是浪费。”

  知春叹了口气,轻描淡写道:“也是,要不我退了吧!”

  “啊?退了?那,算了吧!已经下单了吗?取消交易对商家有影响的吧!”

  “好吧!那就留下吧!”

  知春话音刚落,喻老师这边已经向邻床病友抱怨了:“我这老二,就不会过日子,整天乱花钱,不叫她买,非得买。”

  邻床的不知是李婶还是张婶的女人配合地露出羡慕的眼神:“你看你多幸福,三个孩子都这么孝顺。”

  喻老师收获了邻床的羡慕,颇为得意,转回头又追问:“你买那羊毛衫什么颜色的?什么款式?我可不要高领,我要鸡心领啊!”

  “雪青色,你喜欢的颜色。”

  喻老师心满意足,张张嘴,犹豫了一下,转移了话题,开始给女儿数落老许:“你赶紧把你爸送回去,我看见他就烦。”

  还不待知春回答,老许进来了,还没开言,先狠狠地吸一口痰,像是用口腔里那股强大的气流,把肉壁里的污渍和渣滓全吸附出来,“he,tui!”的声音字正腔圆,理直气壮,一口浓痰吐进了进门的垃圾桶。所有人的听觉都被那声音吸引过来,几双带着嫌恶的目光投向老许,老许不以为意,憨然友善地朝着众人笑了笑,目光转向喻老师:“你下午吃什么?我下去给你买。”

  老许也不是木头,自己出去抽了几根烟,反省了一下,老婆子哄好了,他才有零花钱打麻将,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他当然懂,只是操作起来有点难,喻老师就像一片雷区,从她的地盘过,不小心就踩雷。老许冒着踩雷的危险,放下面子,来哄老婆了,说的话是进门前反复揣摩过的,语气也在心里预演过的,谁知这一次的雷区,是那口痰。

  “什么素质?哪儿不能吐痰?”喻老师声色俱厉。

  “吐地上不对,吐垃圾桶也不行吗?你这个人真是事儿妈,你说吐哪儿?”老许反驳。

  “你知道唾液里含有多少细菌吗?这里是病房,这么多人,能不能注意点?”

  “你这人就难伺候。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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