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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此时,我们的队伍也发生了变化。许是阳光太过强烈了,有些中毒的战士出现了幻视幻听的状况。

  蘑菇中毒是件可怕的事,因为它毒害的不是你的肚子,而是你的神经。是神经吧?要不就是脑子?关于这一点,我没能记住我师傅是怎么说的。我不是个好学生,但还是记住了一些,我师傅说有的蘑菇毒性很特别,它要等到三五天之后才真正发作。我问:"会怎么样?"我师傅说:"当然是发疯啦!"

  我们只有两个健康人,却带着六十多名中毒的病人,难度确实很大。最初大家排成一列纵队慢慢走,我们的责任只是帮助那些最虚弱的战友,还能勉强应付得来。但此时,经常会有几名产生幻觉的战士,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嘴里讲着温柔的低语,离开队列,向没人走过的地方,或是向着已经做出泥潭标志的地方走去。

  大多数战士都帮不上忙。我相信他们此时正将全部精力用来对付体内的病痛,对于外界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是机械地移动脚步,勉强跟住前边的战友而已。队伍中间也有几位中毒较轻的战士,但他们的体力只够照应近旁的战友,将他们放在身前,慢慢地推着走。剩下大部分离队的战士,都要靠我和老吕跑过去将他们拉回来;然后他们再跑出去,我们再将他们拉回来。

  我和老吕就像是一对牧羊人。

  天将傍晚,我们幸运地遇到了一处微微隆起的小土坡。那里有大部队打尖休息的痕迹,没有宿营的痕迹--我们这一天只走了大部队半天的路程。但我和老吕都很有成就感,在我们的照管之下,没有一位战友陷入泥潭牺牲。

  这片小土坡的面积不是很大,我放下大锅便提着口袋去找野菜。老吕跟在我身后,手中提着一把柴刀,表情痛苦。我给他解宽心说:"我们是支小部队,机动灵活,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说:"我担心的不是战友,我担心的是你。"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得替你准备一个应急方案,也免得万一他先死了,我一个人措手不及。他这话让我挺生气,只好老实不客气地叫他闭上乌鸦嘴。

  我知道老吕不是胆小的人,听说他作战很勇敢,受过很多次伤,立过很多次功;也知道他不是自私的人,他虽然是指挥员,但对战士非常关心;我更知道他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因为在任何事情上他都很有决断。他现在的心情如此沉重,只能说明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是的,要独自带领六十几名精神恍惚的病人走出草地,这个担子实在太重了。

  但是,这个担子他必须得自己挑,我帮不上他的忙,我所能做的只有让大家都别饿死而已。然而,要想让大家不饿死可没那么容易,因为我发现,土坡上的野菜早已经被前边的部队采光了。

  进入草地之前,我知道各个部队筹备的粮食都很少,而且许多战士虽然是农民,却不认得这个地方的野菜,于是我采了一些野菜的样子,主动到各部队里去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沿途该找哪些野菜来吃。进入草地的前三天情况还好,大家都还有粮食,便不怎么采野菜吃,所以我们这些粮食最少的后卫部队在路上和宿营地还能找得到野菜。

  如今大家的粮食都吃光了,两三万大军从这块小土坡上经过,地上的野菜自然被一扫而光,只给我们留下一些野菜的秃根,断茎处冒出来的那一滴白浆也早被阳光晒干了。

  在小土坡上还有些矮小的灌木,老吕手挥柴刀正在为我砍柴,而我则呆坐在地上想办法。我这不是慌张,也不是害怕,此时我早已不再害怕了,我确实是在想办法。

  我现在只有十来斤青稞麦,牢靠地藏在大铜锅里;小土坡上只有灌木和青草,还有大片红军战士留下的粪便,原有的野菜早已变成前卫部队的腹中之食了。

  我在想,我们到达后河的时候是进入草地的第三天,大家在河岸上烧火做饭。第四天早上,有的部队忙着开拔,有的部队忙着渡河,大家没有时间烧饭,便只能吃青稞麦粒或者什么都不吃。既然我们比大军晚出发一天,那么这片小土坡就应该是大军出发后的第一个休息地点,也就是说,这里的粪便必定是他们在后河吃过早饭以后的第一次大便。

  我伸手捞起一把粪便,很湿,不是很臭。我用手将粪便捻开,手指上留下了几粒硬硬的种子。看哪!看它们那扁平的样子!中间宽,两头尖,身上还带着六条漂亮的棱!我说的没错吧,正是青稞麦粒。那个刻薄的老笑话怎么说来着?他们说一个吝啬鬼带着一条狗出远门,仅吃了一顿炒大麦便出发了,一路上人屙了狗吃,狗屙了人吃,讲的一定就是这个道理。

  我在心中警告自己:当心,不要太激动,要冷静,既然有了粮食,就一定还有好事,还应该有更美妙的东西在等着我发现。地上的野菜是没有了,但野菜的根还在,我知道这个地区有几种野菜的根是能吃的。天哪!南来北往的各路大仙哪!你们看看吧!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早些时候你躲在哪里,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地方出现?!

  我发现,那些野菜的断根居然是野胡萝卜,咬在嘴里甜丝丝的,有些涩,不脆,但毕竟有甜味,有营养。我连忙抽了自己两个嘴巴,以免这是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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