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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魏海洋曾给魏海烽举例说明:“在你们交通厅,许明亮是副厅,周山川是正厅,许明亮的位置比周山川低,权力也比周山川小,但许明亮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连周山川也要让他三分,为什么?”

  魏海烽不说话。魏海洋神情庄严,一字一顿地说出答案:“得——人——心。”

  魏海烽控制不住自己的面目表情,差点笑喷了。魏海洋马上明白魏海烽的意思,追上去说:“哥,你别觉得我幼稚。你肯定要说人家那叫玩弄权术……”

  魏海烽为自己辩解:“我没这么说。”

  魏海洋摆手,不容魏海烽再说话。魏海洋比魏海烽小个十来岁,当时正在读MBA,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他说:“哥,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这领导艺术,说穿了就是收买人心的艺术。中国有句古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怎么就多助了?不是你得道了,是你为更多的人谋福利了。你为别人谋的福利越多,你手里的权力就越大。共产党为什么能打败国民党?共产党为人民谋福利啊。人民是一个多大的基数?你们周山川就不懂这个,滥用权力是犯罪,可握着权力不使那叫什么?叫资源浪费。他老强调,共产党的干部不能总想着升官发财,而要多奉献多付出,结果呢,人家干活儿的人自己不想着,他当头儿的也不给人家想着,人家凭什么还跟着他干呀?人家也有老婆孩子,又不是他周山川的长工!你们厅的人统计过,周山川一辈子提拔过的干部,还不如许明亮来的这五六年提拔的多。所以啊,许明亮说话听的人就多,说出来的话就有分量。你看着吧,许明亮肯定还能升。”

  那一阵子,魏海洋见到魏海烽就讲“权力艺术”——什么“权力不使就等于没有权力”,“合理使用权力就如同合理开发资源”。魏海烽也明白魏海洋的用心,尽管魏海洋有现炒现卖的嫌疑,这就跟刚拿了驾驶证儿的司机,急于找辆车上街练练一样,魏海洋刚在课堂上学到的,急于理论联系实际,这魏海烽理解。但有一次,魏海烽实在忍无可忍,那次魏海洋兴致勃勃地告诉魏海烽,权力和商品一样,商品不进入市场,不流通,价值怎么体现?权力也是一样,交换价值交换价值,就是商品在交换中才产生的价值。

  魏海烽感到自尊心受了极大的伤害。他知道魏海洋话里有话,他这个做弟弟的是顾及到哥哥的面子才绕了这么大一弯子,他就差明说了——你魏海烽虽然只是一个办公室主任,但如果你把手里的这点权力用好了,虽然不够你荣华富贵下半辈子,但让老婆孩子风风光光的,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总是够了吧?

  §第三部

  魏海烽不傻,他都明白,他只是不愿意。他憎恨“换”,他认为不是什么都能交换的。

  许明亮在省医院重症监护室里抢救了一天一夜,还是没缓过来。陶爱华一边洗菜一边对魏海烽说:“抢救的时候,走廊里黑压压全站满了人,我估计那些人,就是自己亲爹病了,都未必难受成这样。结果,一宣布抢救无效,你猜怎么着,人走了一大半儿!”

  陶爱华说话没有主题,说到哪儿是哪儿,想到哪儿是哪儿。比如陶爱华说:“你知道我们医院的人说什么,他们说赵通达这个老婆娶得好,要不是雅琴病危,这次去视察青田高速,许明亮肯定带的是赵通达,他们肯定一个车,那车撞成什么样儿你知道吗?我告诉你,要是赵通达在车上,肯定成肉酱。三厢车愣被挤成一厢!”

  话说到这儿,陶爱华忽然叹了一口气,没头没脑地说:“已经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了。”

  魏海烽知道她这次说的是雅琴,赵通达的妻子宋雅琴。

  宋雅琴其实是赵通达的师妹,他们那恋爱谈得叫一个机密,魏海烽当初听老秦说赵通达跟宋雅琴好上了,还以为老秦在开玩笑,说:“哪个宋雅琴?不会吧?我跟赵通达就在一个宿舍住着呀。从来没见他带什么女孩回来啊。”老秦说人家低调,再说人家凭什么要带回宿舍给你看啊?按照交大的规矩,凡是交了女朋友的男生,都是要请大家喝酒,并且要把女朋友介绍给大家的,但没有人跟赵通达提这个要求。其主要原因,一是赵通达没那么合群,二是宋雅琴也有点劲儿劲儿的。

  所以,魏海烽和赵通达做了邻居以后,魏海烽几次想提醒老婆陶爱华别那么上赶着跟人家雅琴热乎,但终归没有说。没有说是不好说。即使说了,陶爱华也未必能正确理解自己的意思。

  宋雅琴出来进去,静悄悄的像一只猫,既不爱打听别人家的事,也烦别人跟自己嘘寒问暖。而陶爱华是个热心肠、大嗓门,尤其喜欢和知书达礼的文化人交往。俩人楼梯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每次都是陶爱华先招呼宋雅琴,每次都招呼得热情洋溢声若洪钟;雅琴也回应,但每次都是不急不缓不冷不热地回应。开始陶爱华没注意,后来有一次,她偶尔在晚报副刊上看到一篇小短文,题目叫《我的芳邻》,文章署名虽然是“宋惜惜”,不是小宋的真名宋雅琴,但陶爱华一看就知道里面那位讨厌多事的“芳邻”是照自己描的——“芳邻”是个护士长,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儿,现在整天邋里邋遢,像个没文化的家庭妇女。“芳邻”的老公没多大出息,所以“芳邻”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儿子身上。如果哪一天,“芳邻”眉开眼笑,一定是她儿子受了学校表扬;如果哪一天,“芳邻”歇斯底里,则一定是她儿子考得不理想……

  陶爱华怒从心头起,下班回家碰到宋雅琴,直眉瞪眼过去就问:“那个宋惜惜就是你吧?”

  宋雅琴先冲陶爱华一笑,还是不慌不忙不温不火不亲不热不远不近地一笑。在以前,陶爱华认为宋雅琴这样笑,没什么,人家是文化人,人家斯文;但现在,宋雅琴这样笑,在陶爱华眼里,就有了轻慢和看不起的意思。所以,不等她宋雅琴笑容落停,陶爱华就真刀真枪地冲上去:“你为什么不敢用真名?”

  宋雅琴轻描淡写地解释:“文学创作一般用笔名。”

  陶爱华被噎住,脸涨得通红,她把宋雅琴堵在楼门口,大声质问:“我又没得罪你,你为什么要丑化我?”

  宋雅琴保持笑容,跟陶爱华解释,文学创作,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陶爱华狂怒,反驳宋雅琴:“别以为我就不知道什么叫文学,你那不叫高于生活,你那叫低于生活,我的生活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要那么写你,你高兴吗?”

  宋雅琴回答:“我无所谓。欢迎你写。再说,我写的是一个护士长,又没有说她姓陶,叫陶爱华。”

  这下陶爱华没词儿了。

  宋雅琴扬长而去,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她不屑于和陶爱华这样的人理论——在她眼里,陶爱华的热闹,陶爱华的烦恼,都是那么庸俗不堪。对于她来说,陶爱华的存在,除了给自己提供生活原型,没有其他价值。

  雅琴的那篇文章,魏海烽后来也看到了。魏海烽看到的时候比较晚,基本上全机关的人都看过了才轮到魏海烽。文章里有一句话,对魏海烽的刺激比较深:判断一个男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他娶了什么样的女人。

  魏海烽注意到宋雅琴在文章里那种不动声色的炫耀。她的“芳邻”是一个庸俗无聊浅薄愚蠢的女人,一天到晚只知道鞭策自己的丈夫,在对自己的丈夫失望以后,又把工作重点转移到儿子身上。这是一个既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都因为她,而生活得压迫紧张。那是一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笔调。魏海烽当时心里想,女人,真是浅薄,丈夫刚刚做了基建处处长,自己就来悲叹邻居的生活。

  魏海烽在“晚报事件”之后,有意无意地注意过宋雅琴。这是一个无论他怎样注意,始终留不下任何印象的女人:她不难看,但也没什么特点,从来不化妆,眉目都淡淡的;仿佛对什么都没热情,浑身上点热火气儿都没有。但魏海烽总觉得她的矜持,实际上是一种拿捏出来的姿态,而不是性格使然。她并没有清高到恃才傲物不食人间烟火,她还是食的。比如前几年有一次机关组织旅游,带家属的那种,她就很会来事儿。

  许明亮中午吃饭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饭菜质量不高啊,宋雅琴听到耳朵里,不声不响去了宾馆后厨,系上围裙,现有资源一组合,就给领导端上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但样样精致,许明亮吃得频频点头,当着一桌子人的面夸奖赵通达福气好,娶的老婆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这种事儿,陶爱华就不会,她也不是不懂得应该去讨好老公的上司,但是她讨好起来总是很吃力而且极不得要领。比如魏海烽把她介绍给厅长周山川,她居然能握着周山川的手说:“周厅长,老听海烽在家说起您。”当着一飞机的人,魏海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周围的人笑成一片,许明亮打趣说:“海烽有在家议论领导的习惯啊?不说我们还真不知道,说说说说,都在家说我们厅长什么?”笑声更响亮了,有的人笑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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