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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一


  她紧紧抱着义渠王的尸体,谁也不敢上前。

  魏冉闭了闭眼,一步步走到芈月面前,跪下轻唤:“太后!”

  芈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魏冉道:“阿姊,大局为重,得罪了!”

  魏冉上前,掰开芈月的手,从芈月怀中抱过义渠王的尸身。

  芈月表情茫然,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义渠王腰间玉佩的丝绦,玉佩落地,碎为两半。

  芈月坐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魏冉抱起尸体,走了出去。

  整个大殿内,只剩下芈月一个人,坐在血泊之中,手执着半块玉佩,似已完全崩溃。

  §第一二八章 人独行

  庸芮正与义渠兵激斗,见魏冉率人举着义渠王的尸体出来,令义渠顿时溃不成军。庸芮心头一跳,立刻提剑转身向甘泉殿跑去。

  他跑过前殿,便见薜荔等人守在后殿仪门外,满脸惶恐,却是一动不动。

  庸芮一惊,问道:“太后呢?”

  薜荔一脸忧色,朝他摆摆手,低声道:“方才义渠君死了,太后她、她的样子十分不好,奴婢等不敢进去打扰她。庸大夫,您看怎么办?”

  庸芮急道:“我进去看看!”

  薜荔大惊:“庸大夫,不可……”

  庸芮将手中剑交与薜荔,道:“太后要怪罪,就怪罪于我吧!”

  他推开薜荔的手,走了进去。

  庸芮走过天井,推开半掩着的后殿门,见芈月仍坐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她似乎没有听到推门的声音,也没感觉到室内多了一人。

  庸芮疾步上前,扶起芈月,轻声唤道:“太后,太后——”

  芈月却似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她坐在地上,已经很久,寒意浸透了她的身子,她依旧毫无察觉。只有当她的身子偎依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时,才本能地打了一个寒战,神情却犹自游离,似已魂不附体,只喃喃道:“好冷——”

  庸芮一怔,脱下了外袍,披在芈月的身上,紧紧抱住了她,只觉得怀中的人脆弱得如同一片叶子,毫无温度。

  芈月在他的怀中轻颤着,仍喃喃道:“好冷,这里很冷——”

  庸芮心头一痛,刹那间,积压了多年的情感,却似洪水决堤,再也无法抑制。这一刻,在他的眼中,她不再是太后,不再是君主,不再是那个叱咤天下的女人。

  她是他远远凝望、默默疼惜、心痛心牵的女人。

  他一把抱起芈月,抱着她轻轻地走过那宽阔而冰冷的殿堂,走入了尽是软罗绮锦的内室,让她躺到锦褥上,取了一床被子将她裹起来,点燃了铜炉中的火炭,重新回到席上,低声问:“你现在还冷不冷?”

  芈月双目仍然毫无焦点,不知看着何处,只喃喃道:“冷,很冷……”

  庸芮看着芈月,长叹一声,将芈月整个人抱入怀中,低声道:“别怕,有我在,不会冷的……”

  夕阳斜照,芈月静静地伏在庸芮的怀中,锦被盖在她的身上。内室不大,几处铜炉生火,一会儿便暖了起来。

  庸芮紧紧地抱着芈月,他的后背已经冒汗,她的身子仍然是这么冰冷,他在努力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慢慢地,她的身子不再冰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现她的眼睛已经闭上,呼吸也变得平缓起来。

  芈月睡着了。

  庸芮仍然揽她于怀,一动不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整座甘泉宫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没有人敢在此刻发出一点声音。

  一夜过去。

  天亮之前,庸芮悄悄起身,走出了甘泉宫内室。

  嬴稷坐在外殿,他已经等了一夜了。

  庸芮见到嬴稷,沉默着上前行礼。

  嬴稷并不看他,他的眼神落在遥远的前方,只轻轻问:“母后怎么样了?”

  庸芮拱手恭敬道:“太后已经安歇了,还请大王派宫人入内服侍,大约早晨还得请太医前来诊治。”

  嬴稷缓缓地转过视线,看着庸芮。他刚刚起来,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也是凌乱的,看得出来,他这一夜几乎没有睡着。

  然而他的眼神、他身上的气息,却是纯粹而毫无杂质的。

  嬴稷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缓缓点头:“有劳庸大夫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白起和魏冉已经控制了义渠大营。

  这些年来,秦人与义渠人一起作战,一起生活,早已经完成了对义渠人的渗透与收买。义渠人亦是人,谁都想过上好日子,谁能够给他们好日子,他们就会向谁效忠。义渠王虽然南征北战,平定了草原,可是草原各部族能够这么快向义渠臣服,并不只是畏于刀和马,更是向着给他们提供粮草和牛羊丝帛的大秦臣服。甚至连义渠内部的将领也是如此。

  在混战中,鹿女率一部分义渠兵护着赵雍突围,同时将这一部分人马并吞。而老巫亦带着部分兵马逃走,找到草原深处某部中昔年义渠王与其他妻妾所生的一个儿子,拥他为主,在草原上与秦人展开周旋。然而义渠大势已去,秦昭襄王三十七年,这一部分残余人马,亦被白起所平定。至此,义渠完灭。

  事实上,在义渠王死后,大秦就已经基本完成了对义渠的并吞,不但得到了无尽良马骑兵,而且从此东进再无后顾之忧。

  秋风起,秋叶落,满地黄叶堆积。

  芈戎陪着黄歇走进甘泉宫,沿着廊檐缓缓而行。

  廊下,有小宫女熬药,药气弥漫在整个宫中。

  黄歇低声问:“她怎么样?”

  芈戎叹道:“阿姊病了,这次病得很重。”

  黄歇问:“太医怎么说?”

  芈戎道:“郁结于心。唉,她不能学普通妇人那样痛哭长号,就只能折磨自己了。”

  侍女石兰打起帘子,但见芈月昏昏沉沉地躺着,嬴稷坐在一边,侍奉着汤药。

  看到黄歇进来,嬴稷放下药碗,站起一揖,神情沉重:“母后病得很重,寡人束手无策,不得已请先生来,多有打扰。”

  黄歇道:“大王言重,外臣不敢当。”

  嬴稷看了黄歇一眼,咬了咬牙,就带着芈戎走了出去。

  黄歇坐到榻边,轻唤道:“皎皎,皎皎——”

  芈月睁开眼睛,看到了黄歇,她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子歇,是你啊……”她的声音素来是清朗、果断的,可是此刻却显得喑哑苍老。

  黄歇惊愕地发现,她的鬓边竟然有了几缕明显的白发。

  黄歇心头一痛,强抑伤感,点头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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