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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芈月便道:“我知道大姊与八姊是母后所出,但不知其余几位阿姊,母族如何?”

  女浇见她不问芈姮与芈姝情况,便也松了口气,一一介绍。那几位公主,母族皆是出身不甚高,不是媵女,便是被征服的小国献女。那七公主芈茵之母,便是媵女出身。

  芈茵回到自己房中,也忍不住得意,她出生之时,正是莒姬得宠之时,她的生母扬氏因出身不高,性子善于奉承,一直依附着楚威后,自芈茵出生以后不久,楚威后又怀上芈姝,因此芈茵也就得以与芈姝一起长大。

  所以向氏之事,她的生母扬氏也是略知一二,见芈茵为芈月入宫之时而打探,便失口说道:“你休以为她是莒夫人之女便心生畏惧,须知她的生母,如今在西郭市井之中沦为下贱之妇呢。”

  芈茵大喜,缠着扬氏要问个究竟,扬氏知道自己失口了,任由芈茵纠缠,却不敢再说什么,反嘱咐道:“你听岔了,休要出去胡说,若是威后知道,便是祸事。”

  芈茵亦知其中的厉害,便也不再问,只得意自己知道这一桩事,便可压那小丫头一头罢了。

  次日起来,芈月先去芈姝房中,与回廊上却又与芈茵相逢,芈月站住脚,警惕地看着芈茵,防着她又说伤人之言,不想芈茵却亲亲热热地上前,挽着她的手道:“我因怕九妹初到,不识路径,特来等你呢。”

  说着,便挽着她的手往前走。

  芈月忍不住低声问道:“阿姊倒是心宽,昨日的话,竟似不是阿姊说的一般。”

  芈茵却故作诧异地道:“昨日的话,昨日我说了何话,我不过是送九妹妹回屋罢了,什么话也不曾说。”

  芈月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她既然说出这般话来,显见从她这里,只怕打听不出什么消息来。

  两人假作亲热,便到了芈姝房中,候着芈姝梳洗毕,一同用过晡食,方一起去了侧殿之中,静待片刻,便见女师到来。

  却原来诸公主也与公子们一样,八到十岁的时候就开始有女师教导六艺六礼,除礼乐书数均是一样,不过是宽严之分,公子们偏重射御外交,公主们则偏重衣食燕乐。

  因诸公主年纪不同,前头三、四、六三位公主即将要随大公主芈姮出嫁,此时正在备嫁,便不再学习。如今便只有芈茵芈月跟着芈姝学习。

  女师有三人,一人教礼,一人教乐,一人教妇学。

  今日教的便是妇学之师,芈月心不在焉,听得左耳进右耳出,但听着女师布置课业已毕,便想去追问莒姬此事,偏芈姝得了她,如同得了一个新玩具一般,一直要拉着她一起玩耍,芈月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想着自己的生母若当真是在西郭沦落,必是她的生母所为,那芈姝便是再天真再热情十倍,也止不住心中厌恶和寒意交织上来。

  她忍着不耐烦,好不容易等芈姝玩得累了,便回到自己房中,对女浇道:“我欲去离宫探望莒夫人,你可与我一起去否?”

  女浇吃了一惊,劝道:“公主,您迁入高唐台方才两日,纵然思念莒夫人,又何必亲自回去,自派一个奴婢过去问候便是。”

  芈月看了女浇一眼,道:“我自迁入高唐台,诸事未明,又不敢打扰母后,所以只得向母亲请教。傅姆阻我,若是我不知轻重,惹出事来,岂不是傅姆误我。”

  女浇见了她的神色,心中一寒,低下了头。她在宫中时久,芈月这般年纪的孩子,便是再骄纵的性子,终究是个孩子,被大人操纵着做什么事,或哄劝或阻吓,都是极容易的,但却从未见过象她这般自己有主意且不受人哄劝阻吓的孩子。

  想了一想,女浇只得陪笑道:“既如此,我终究是奴婢,岂敢阻挡公主。只是公主若要行事,好歹也要请示过威后才是,以免失了礼仪。”

  芈月看女浇的样子,也知若是自己前脚去了莒姬去,她后脚便要去向楚威后禀报了。心中一动,忽然起了试探之心,道:“傅姆说得正是,傅姆也不是外人,我便告诉傅姆,昨日七姊骂我是西市贱妇所出,我竟是不明白她所指为何,所以要去问问母亲。”

  女浇的脸色也变了,她虽然不解其意,但也知道芈茵及其生母在楚威后面前极是奉承得力,若是叫芈月闹出这一场来,芈茵母女必要受楚威后之责,但自己却也可能被芈茵母女所迁怒。想到这里,便着了慌,道:“公主休要听人胡说,七公主年纪小,想是不知道哪里听了些不中听的话,随口乱学罢了。您且先安坐,奴婢帮您去问问。”

  芈月素性要任性一回的样子,道:“我不听,我这就去问母亲去。”

  说罢,推开女浇,飞也似地跑了。

  女浇站在那里,只是顿足,无奈之下,匆匆和女岐交代一声,便去寻了玳瑁,一五一十,将此言说了。

  玳瑁大惊,恰好宫中又生事端,却说楚国二宝,素来是王佩和氏璧,后系随侯珠,不料楚威王去世之后,楚威后虽然让出渐台,却不曾将随侯珠再给南后,南后倒也贤惠,不动声色地把宫中权柄先拿到手,并不争这个,反正楚威后又不能把随侯珠带到坟墓里头去,她对于一颗珠子倒也没这么强烈的执念。

  不料这些日子,夫人郑袖得宠,却纠缠着楚王槐,以自己睡眠不安为由,要求借她和氏璧。她的理由也是充分,说既然先王曾经将此璧借与公主,那如今借与她又有何妨。

  南后得知此事心中大怒,却不动声色,将此事传至楚威后宫中,楚威后大怒,亲自召了郑袖来大骂一顿,郑袖却也狡猾,表面上看似温良,却字字句句透着不驯,直把楚威后气倒,叫了四五个御医正在看着呢。

  玳瑁得知此事,亦不敢惊动楚威后,让她添气,忙亲自到了高唐台,寻了扬氏来质问。扬氏慌了,一口咬定自己不曾说过,只推了身边一个侍女顶罪,说是两个侍女闲聊,方让芈茵无意中听到。

  玳瑁自己却也有些心虚,杨氏素来甚是奉承楚威后,对玳瑁这等心腹也是刻意交好,向氏之事,原也是自己与杨氏聊天无意中说出,这等事情若是泄露出去教楚威后知道,在楚威后心情不好的情况下,不免人人都要被迁怒出气。只得教训了几句杨氏,又警告性地将杨氏所指侍女皆责打一顿逐出宫去,自己却候在高唐台中,等芈月回来,却看她是何等情况。

  芈月无奈之下,祸移芈茵,这才借着“忽闻噩耗”而跑了出去。这情绪固然一半伪装,一半也是真情,她忍耐了一天一夜,再也忍不得,纵然是回头楚威后会生各种是非,但她也顾不得了。

  她一口气跑到离宫,莒姬也吓了一跳,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了,你如何自己跑来了?”又往她身后看,见她身后无人,诧异道:“跟你的人呢?”

  芈月小脸绷得紧紧地,直盯着莒姬,道:“母亲,我有事,要单独与你说话。”

  莒姬一怔,忙挥手令身边的侍女退下,这才道:“你怎么了,可是因为女葵挨打的事……”

  她在宫中亦有人手,前日楚威后拿女葵施威的事,她早已经知道,因也怕芈月小小年纪,不能经事,会因此出事,正自担心,没想到不过两日,她居然自己跑了回来。

  不想芈月走到她面前,直直地跪下,道:“母亲,我的生母去了哪里?”

  莒姬一惊,连忙左右一看,见侍女皆已经退出,这才伸手相扶道:“你为何忽然问起此事……”她忽然想到一事,连忙握住芈月的手道:“你才回宫两天,可是有人同你说起此事?须防这是个陷阱……”

  芈月却甩开她的手,不肯起来,道:“是扬氏之女,七公主茵,昨日不忿我不肯谦让与她,对我说,我是‘西市贱妇’之女!她说的‘西市贱妇’是不是我的生母?你说我的生母被威后逐出宫去,下落不明。既然下落不明,七公主如何知道她在‘西市’?连她都知道,你在宫中旧人甚多,如何竟是回答我‘下落不明’?我生母究竟在哪儿,你是找不到,还是不肯找?”

  她说到最后,声音不禁激昂起来。

  “啪”地一声,莒姬已经是给了她一个耳光,压低了声音斥道:“你这个样子,是要自己作死吗?你要死,自己去死,休要连累我和你阿弟。”

  芈月捂着脸,一时不敢置信,这是莒姬生平第一次打她,然而这一掌,却也让她冷静了下来,她没有说话,胸口起伏渐渐平息,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出去。

  “你要去何处?”莒姬叫住了她。

  芈月背对着莒姬,冷冷地道:“既然夫人不肯替我寻我生母,那我便自己去寻。有‘西市’二字,我便不怕寻不到人。”

  “你——”莒姬气得说不出话来,抚胸平心静气好一会儿才道:“你如何能自己寻?你是能出宫寻她,还是能有人手替你寻她?市井陋巷是何等卑污的地方,你以为是宫中?你能从那地方寻到人?那里头活的都不人,是牛马牲畜,你知道?”

  芈月转身怒吼道:“可我生母在哪儿!是她生了我,不是你——”

  莒姬被这两句话刺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只能捂住心口喘气,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芈月看着莒姬的样子,也有些慌了,扑上来道:“你、你怎么了……”

  莒姬看着小姑娘的脸上露出的惊慌之色,虽然心头滴血,却是不得不道:“你纵疑我,我却不能不管你。当日你生母的事,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打听过,也是真的不曾打听到信息。你既听了没来由的‘西市’两个字就要闹腾着寻你生母,我也只能帮着你来寻。我却先与你说好,我帮着你来寻,你且安心等人消息,不可擅自生事,惹下事来。你便不曾把我当作你的母亲,可我毕竟养你姐弟一场,不能由着你自己胡闹,教我这十几年的心血,没个收梢!”

  眼前的小姑娘,如小兽般怀疑的目光看着莒姬,好一会儿才道:“那,你要我等多久?”

  莒姬苦笑,扭过头去,拭去眼角的一滴泪水,才转头道:“便是三月为期,如何?”

  芈月惊呼道:“三月?要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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