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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王后的脸色很难看,她死死盯着昭阳,却从昭阳的眼中看不出什么来,她忍了许久,终于还是问道:“大王召令尹何事?”

  昭阳恭敬地道:“小君请恕臣之罪,大王与臣议事,小君若要知道,当去问大王,不应该来问臣。”

  王后的表情变得很难看,昭阳微一拱手,便绕过王后身边继续向前走去。王后看着昭阳的背影,忽然尖利地叫了一声:“我问你,大王是不是要跟你商议废后的事?”

  昭阳站住,一动不动。

  王后眼中更加疯狂,她不顾礼仪,上前两步,嘶声道:“令尹,你敢发誓吗,你敢发誓今日大王召见你,没有说过这件事?”

  昭阳慢慢转过身去,慢慢地一步步走近王后,他的眼神严厉而锐利道:“那王后敢发誓吗?王后若敢发誓,终王后一生,不会伤害大王的任何一个儿女吗,不会杀大王的妃嫔吗??”

  王后瑟瑟发抖,直觉本能让她知道应该抓住这个机会,颤声道:“若小童敢发誓呢,令尹也敢发誓吗?”

  昭阳肃容道:“若王后敢,那臣也敢发誓,终臣一生,必保全王后和太子的地位不受影响。”

  王后忽然放松下来,喜极而泣,跪下拜谢昭阳道:“小童代太子多谢令尹。”

  昭阳忙避让回拜道:“大王不负王后与太子,请王后勿负大王。”

  王后松了一口气,却是坐在地上,竟是一下子站不起来了。

  侍女玳瑁连忙上前扶起王后道:“小君。”

  昭阳却似是无视王后欲要渴知更多的眼神,只一揖道:“如此,臣告退。”

  说完,便转身而去。

  王后端坐在地上,看着昭阳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玳瑁不安地扶着她道:“小君,您无事吧。”

  王后摆了摆手,笑容惨淡道:“到了此刻,我还能再求什么?只要能够保得住现状,保得住太子,就是大幸了。”

  玳瑁心下惨淡道:“小君!”

  王后昂起头来,向着章华台行去,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亦无惧。

  这两人多年默契,于正事调笑间片言转折,却是毫无凝滞,楚王商此时也肃然道:“此我家事也,令尹休管。”

  昭阳也固执道:“国君家事,便干国事,如何不能管?”

  楚王商嗐了一声,有些郁闷地道:“此事与太子无关,你自管放心。”

  昭阳立刻反问道:“与太子无关……大王莫不是要对王后行事?”

  楚王商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昭阳叹息道:“列国诸侯,因恋美色,而厌元妃年老色衰,另兴废立,原也不止一个两个,臣只道大王是个明白人,却不想也是守不住这条线啊!”

  楚王商看了昭阳一眼,明知道他是激将,却也忍不住道:“非是寡人厌旧,乃王后不仁……”

  昭阳眉一挑道:“是越美人之事……”

  两人四目交会,彼此明白,不过一个媵妾,便是处置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叫楚王商厌了王后,但却不至于会因此而要兴废后之举。

  楚王商摇头道:“非也,前日九公主金丸弹雀,误冲撞了王后,王后竟是杀性大发,甚至在寡人面前也是出言不逊……”

  昭阳默然,楚王商提到的却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忍受的事:子嗣。

  身为男人,他能够明白楚王商的震怒,但在宗法上,又不至于到了非要废后的程度,只轻叹一声道:“大王当真要废后?”

  楚王商反问道:“以令尹之意呢?”

  昭阳却道:“废后甚易,然则太子仍在,他日太子继位,王后怕是仍要回到宫中。到时候王后心怀怨恨,只怕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楚王商却已经明白,到时候王后含恨而来,只怕心存报复,手段更为酷烈。

  楚王商嘴角一丝冷笑道:“难道寡人当真就奈何她不得?”

  昭阳看着楚王商的冷笑,叹息,他能够从这一丝笑容中看出楚王商的意思来,却是摇头道:“不妥,不妥。”

  楚王商反问道:“令尹知道寡人的意思?”

  昭阳却是摇头,他明白楚王商的意思,大不了自己死的时候让王后从殉便是,一了百了。他却不得不指出此举的不可行道:“奉父是孝,奉母亦是孝。”

  楚王商语塞,新君奉遗命让王后从殉是孝,违遗命保母亦是孝道,于礼法上,只怕也是指责他不得。

  昭阳又道:“从来母子相系,大王若要保太子,便不能对王后太过。更何况,王后便是不慈,然未有明罪,如若处置太过,则非王后不慈,乃大王寡恩了。”

  楚王商忽然勃然大怒道:“说什么母子相系,与其要寡人投鼠忌器,寡人不如连这‘器’也一并毁却了。”

  昭阳一惊,趋前两步,急道:“大王,太子无过!”

  楚王商却冷笑道:“愚即是过,庸即是过。异日他若不能节制其母,岂不毁我宗室。”

  昭阳上前拱手道:“但有老臣在,断不敢教此事发生。”

  楚王商手指轻轻敲着几案,却看向昭阳道:“令尹既如此言,想必有万全之策了?”

  这样的眼光太过熟,昭阳忽然灵光一闪,却忽然已经明白了关节所在,无言苦笑道:“大王你又给老臣下套了。”

  楚王商这种眼神,他真是熟悉得刻骨铭心,多少年来,但凡是楚王商有了为难之事,要他出头或者要他出主意,便是这般眼神。

  此时他恍悟楚王商前头说废说杀,不过是个引子,想借此让自己站出来,为他的后宫妃嫔子嗣具保而已。

  想到这里,昭阳不禁有老泪纵横之感,他这一辈子,就是被他的君王坑害和背黑锅的一辈子啊。

  想到这些,他只得上前,肃然一礼,大声道:“大王,王后乃是元后,太子册立多年,臣请大王三思。大王若固执已见,臣不敢奉诏。”

  他的眼角看到跪坐在角落里的史官,这时候开始奋笔疾书了。

  这场戏,演的是王后失德,致使君王震怒,欲废王后,危及太子,有忠臣泣血上书,力保元后储君。

  他的声音略大了些,外头便开始有细碎的脚步声疾奔而去。

  接下来,就是第二场戏的转折了。

  楚王商咳嗽一声,高声道:“那依令尹之见,莫非要等到寡人归天之后,王后大肆杀伐,那时候令尹才会奉诏?只可惜那时候寡人已经不在,也无诏可奉了。”

  昭阳郑重地道:“帝王血胤,岂容戕害。大王但请放心,老臣今日能在这里保得住王后和太子,异日就能保得住大王所有的儿女不受戕害。”

  楚王商冷冷地道:“从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寡人能听得进令尹的忠言,可是到了那一天,何人能够挡得住一个发疯的女人?”

  昭阳肃容道:“有国法在,有宗庙在,有我芈姓一脉所有的宗族封臣在,有文武百官在,规矩就不会乱。大王,这些年来王后虽然有些骄横,行事却不曾真的太越过规矩。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做不得。若当真王后乱了宗法,老臣身为宗伯,自会开宗庙,请祖宗家法,幽王后于桐宫。”

  史官埋头疾书中。

  楚王商看了昭阳一眼,冷笑道:“到时候,只怕是令尹未必有此能力了。”

  昭阳肃然道:“老臣知道大王说的是太子。大王,太子也是一个男人,男人总想自己作主的。他身为太子,只能依附于王后,共同进退。有朝一日他成了君王,自然就有身为君王的考量了,保全宗室血胤,亦是身为王者之职责。更何况臣认为事情远到不了这一步,到那时如果太子登基,王后的所思所想,自然也要以太子为主,岂会为私怨而害自毁?”

  楚王商长叹一声,用力按住太阳穴,表情隐忍。

  昭阳关切地膝行一步道:“大王,您没事吧?”

  楚王商点点头道:“寡人无事。”

  昭阳平息下来,回归原位。

  楚王商忽然坐直,在几案上取过绢帕,挥笔写下诏书,盖上玉玺,放入锦囊之中,再用铜印在锦囊外用印泥封口,交给昭阳。

  昭阳接过锦囊,看着楚王商。

  楚王商道:“寡人死后,断不许有后妃或子女近臣殉葬,若是有人提出,你便以此遗诏节制。”

  昭阳接过锦囊,下拜道:“臣肝脑涂地,不敢有负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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