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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〇


  和珅又斟了一杯酒,说:“青莲姑娘,还有你,就算和某负了天下百姓,和某也没有什么大可内疚的。天下百姓,说起来洋洋洒洒,可他们与和某有何干系?可你就不同了,”留全尸“是你用性命为和某争来的。和某何敢言谢呢?和某平生所负,最深者莫过于你。冯月瑶,和某至少还给了她名分;长二姑,和某至少还给了她富贵;可你呢,和某所给的,只有长途劳累,万里奔波,还有那一生一世难以启齿的心路悲哀。月瑶可以出家,长二姑可以殉葬,可你呢,和某没脸面称你做红颜知己!天下之大,不知何处有你的安身之处,难道真是天炉红颜,让你随风飘泊吗?”

  和珅伏地磕了一个头,斟上一杯酒洒在地上,边洒边说:“乾隆爷,老皇上请您也受奴才和珅一拜。你是个文治武功的十全皇帝,我和珅是你的十全大补丸,如果说和珅以前多有言不由衷陷媚伺意之嫌,今日这一拜,却是发自内心。和珅是垂死之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游鱼贪食,钓者诱之,人皆责鱼,我责钓者。恕奴才说句不敬的话,奴才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皇上你才是最高明的钓者。和珅这一世,积累的恶名让你钓起来送给嘉庆,成了他炫耀英明的标本;积累的财富被你钓起来送给朝廷,成了后世取之不尽的金山。到头来皇上你还知道鱼的苦衷,最后还给和珅留下一粒钓饵,留全尸。皇上呀皇上,子非鱼,安知鱼之痛苦?和珅原本以为与你是鱼水之情,在你手下如鱼得水,今日方才知道:原来君为钓者,我为鱼……”

  永琰在御书房对王杰说:“朕想让福长安了断和珅。”

  王杰一惊,说:“福长安是和珅一案同党,不是即日将大辟处死吗?”

  “他福长安就是剩下半口气,也得给朕当差!”永琰说。

  “臣明白了。”王杰说。

  永琰道,“你去福长安那里宣旨吧!”

  “臣遵旨。”王杰说。

  牢中,一个狱卒像猫一样溜到栅栏前,轻声道:“和大人,和大人……”和珅打了个机灵,忽地坐起。一团纸扔到了他的脚下,狱卒的声音:“这是长二夫人送来的……还有这壶酒!”和珅紧张地把纸团展开,原来是一首诗:“白练一条君自了,惆怅万缕妾何如,可怜最是黄昏后,梦里相逢醒却无……”和珅大叫一声:“长二姑,长二姑……”和珅叫声猛然而止,忽然惨笑起来:“长二姑,长二姑,你为我一生忙碌,机关算尽,终落得一条绳子,绳子一条……哈哈……”和珅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长二姑,你是上天送给我的奇珍异宝啊!和某原以为,夫妻尚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对于你,和某更不敢寄予什么希望。,说老实话,和某知道你心有灵犀,理财有方,可就因为你这份心计,所以和某一直对你放心不下。谁曾想,你的一首诗,使铁石心肠的和某流出泪来。和某妻妾满堂,儿女绕膝,最后肯与和某同行的,竟然是你这个半路相伴的女子。黄泉路上无旅店,不知今夜宿谁家,长二姑,既然我们马上就要相伴上路,和某就不言谢了……”

  和珅将一杯酒洒在了地上。和珅顿了顿,说:“刘全,还有你这个狗东西,想想长二姑和青莲,和某更加憎恶你的不肖。你我何其相似乃尔呀!你这一辈子倒也算物尽其用,在世上你也搜刮了不少,想必在阴间早已占下个好位置了,望你念及过去的旧情,到了那边,咱们还做主仆吧。”

  牢门打开,王杰带着一个双手托盘的狱卒走进关押福长安处。托盘内放着一条白绫。福长安惊恐地往后挪动着身子,说:“王,王大人,是不是我老福的大限到了?不是说秋时开刀问斩吗?为何提前了?我,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办……我要面见圣上!”

  王杰拿出圣旨,念道:“福长安听旨——”

  福长安爬了过来,跪在王杰的脚下,说:“罪臣接旨……”

  福长安泣不成声,道:“罪臣做梦也想不到,临死之际还能给圣上当回差,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重重地磕头不止。“福大人,行了,行了。”王杰说。福长安一头青紫地问:“王大人,现在罪臣就去宣旨,将那白绫赐给和珅?”王杰对狱卒说:“你去给和大人准备一下,香汤沐浴,送他上路吧!”

  “喳。”狱卒说。狱卒退去,福长安说:“还沐浴什么?人死一堆粪土!”

  “我想让他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上路!”王杰说。“王大人,罪臣办皇差,总不能穿着这身国服去宣旨吧?”福长安说。“福长安,怕是你到死也悟不明白什么东西了……”王杰说。王杰说完走出,福长安呆头呆脑地傻立着……

  和珅还在喝酒。和珅睁开了眼睛,只见几个狱卒抬着一只大木桶和几桶热水走进,狱卒将热水倒进木桶里,袅袅的水汽升腾,和珅感到眼前一片迷茫。一个狱率将一簸箕花瓣倒进木桶里。和珅疑惑地问:“这是……”狱率还未答话,王杰捧着一提换洗的衣服走了进来。王杰将衣服放到和珅面前,对众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退下。屋子里仅剩了和珅与王杰。

  “王大人,你这是……”和珅说。“和珅,让我侍候你沐浴更衣然后上路吧。”王杰诚恳地说。“王大人,和珅怎么担当得起?我……”和珅说。“此时此刻,哪有什么王大人?我们有金兰之义,我没齿不忘当年你的救命之恩。”王杰说。和珅怅然地叹了口气。王杰帮和珅解衣,和珅赤条条地坐进了木桶里,热水涌起。和珅背靠木桶,闭着眼睛,但眼睫毛不停地抖动着,几滴清泪涌了出来。王杰也不说话,拿起一条毛巾,沾湿水,在和珅的后背上轻轻擦拭起来。“我太脏了吧?我知道,我太脏了……”和珅说。“我知道,我给你擦了二十多年,也没有给你擦干净一点呀!”王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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