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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海塞斯说:“只要是在明天早上之前交卷的,都可以得满分。”

  左立嘀咕:“要在半夜里来跟我交卷,我就麻烦了。”

  陆所长说:“我倒希望他们今天晚上都挨个来跟你交卷,折腾你一宿不眠。”

  “不可能。”海塞斯说,“今天晚上只有一个人有可能来交卷。”

  “谁?”

  “陈家鹄。”

  正说着,有人敲门。海塞斯首先反应过来,把指头竖在嘴巴上,低声说:“你们信不信,肯定是陈家鹄来交卷了。”陆所长和左立根本不信,这才下课多长时间呀,也就十来分钟,他陈家鹄再是数学博士,再有破译天赋,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把题做完了。

  海塞斯见他们满脸疑色,便诡秘地笑笑,大步走到门背后去,突然哗的一声拉开了门。陆所长和左立看,门外果然站的是陈家鹄!

  海塞斯问他有什么事,他递上卷子,“我来交卷。”

  陆所长和左立不觉惊得目瞪口呆。陆所长不仅仅是惊愕,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紧张和惧怕——他怀疑陈家鹄交的是一张白卷,以此来表明他的无能,为自己最终被淘汰出局大造声势。所以,当海塞斯拿着卷子回到屋里时,他连忙催他快看。海塞斯一目十行地看着,很快看完,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样,”陆所长急切地问,“能得满分吗?”

  “你说的满分是指多少分?”海塞斯问。

  “一百分啊。”

  海塞斯摇摇头,“那他不是满分。”

  陆所长一愣,“怎么,有错?”

  海塞斯慢悠悠地说:“错是没错,但不是满分。”

  陆所长急了,“既然没错,为什么又不是满分?”

  海塞斯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笑嘻嘻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明天早上之前交卷可以得满分,他提前了将近二十个小时,难道不应该给他加分?我看再加个一百分也不为过。”

  陆所长禁不住破颜而笑,重重地在海塞斯肩上捶了一拳,“教授先生,你这关子可卖大了,可把我卖到猪圈里去了。”海塞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接他话,而是自语道:“可以下个结论,他以前一定干过这行。”陆所长说:“据我们了解的情况是没有,日本陆军省曾经希望他去干,但他没有接受,拒绝了,所以才去了你们美国,因为他把日本政府给得罪了。”

  没有就更加不可思议了,海塞斯想,目光落在窗外。窗外的天空里伸展着一枝树叶金黄的枫树枝桠,两只山雀从高空中飞落,停在树枝上,你追我赶,上下翻飞,叽叽喳喳,顿时派生出一份山中野趣。他突然想起,昨天夜里钟女士给他背过的几句诗:

  我一生最大的梦想

  放下枪。拿起锄头

  和一箭之地,战斗

  狂热地信仰太阳和雨水……

  钟女士的丈夫曾是张治中手下的一个团长,去年淞沪战争爆发后,他是第一批阵亡者,遗物只有两本诗集和一本记满了他自己诗作的笔记本。从那以后,钟女士爱上了诗歌,一年多来她已经把那些诗都读得滚瓜烂熟,随时随地可以背出来。这让她枯燥、单调、苦闷的工作和生活平添了一份诗意和浪漫。当海塞斯把她揽入怀里后,她觉得这是自己一年来生活在诗歌中给她的回报。钟女士给海塞斯背过好多诗,其他的他都忘了,独独记牢了这首诗,是不是因为近来破译敌21师团密码的“战斗”太激烈的缘故?所有事情太激烈了都会令人心生厌倦,想逃避,想放下“枪”,拿起锄头,归于山野。

  确实,最近海塞斯的心思全扑在敌2l师团的密码上了,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闻到了它的气息,偶尔也瞥见过它倏忽的影子,可就是抓不住它。它随风而来,随风飘散,如梦似幻,亦真亦假。这天晚上海塞斯一如既往,吃过晚饭又去了办公室对着一桌子的电报苦思冥想,脑海里却一再浮现陈家鹄的影子。很奇怪,开始他想给陈家鹄打个电话聊一聊,后来临时改变主意,决定上山去看他,便卷起桌上所有瓷料。连夜开车上山。

  海塞斯没有将他的来意跟陈家鹄明说,只是将一大堆资料和电报扔给他,淡淡地说:“你看看这些东西吧,我有些想法想跟你聊一聊。”

  “这么多?”陈家鹄看着一大堆东西,“看来你是不准备让我睡觉了。”

  “该让我睡一睡了,”海塞斯把自己沉沉地放倒在陈家鹄床上,“我已经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了。”

  “那你睡,我去教室看吧。”

  “不,”海塞斯顺手从床头柜上抓过一张报纸看,“你以为我真能睡着?睡不着的,我要跟你说事呢。”

  但报纸没看完,海塞斯已经睡过去,酣畅的呼噜声从他半张的嘴巴里一串接一串地溢出来,像屋外山野里的松涛声,绵绵不绝,訇然不息。陈家鹄怕吵醒他,便抱着资料去了教室,等他离开教室时东方已经发亮。中途,蒙面人两次来偷偷看他,第一次看到他时而蹙眉沉思,时而闭目遐想,时而嘿嘿自笑,像个完全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里的疯汉;第二次看到他埋头奋笔疾书,像在给阎王爷赶写生死状——天亮前必须抄完。

  入秋了,山上的夜凤已见寒意,陈家鹄离开宿舍时,怕风吹开门,专门从外面扣上了搭链。当然没有上锁,这样如果海塞斯醒来,照样可以从窗户里伸出手来开门:窗户和门框只相隔一米远。这会儿陈家鹄回来,看搭链还扣着,知道教授还在做梦。搭链本是轻轻扣着的,但经夜风再三的推搡,现在已经扣死,陈家鹄在解搭链时,搭链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把梦中的海塞斯吵醒了。

  “几点了?”海塞斯坐起身,双手揉着睡眼问。

  “天快亮了,”陈家鹄开了灯,“你该下山了。”

  “看来我是睡了一大觉。”灯光让海塞斯扭过头去,对着后窗。他发现,朦胧的天光已在窗外浮着,冷冷的,像浸在水中。等他适应了灯光,回过头来,看看熬了一个通宵的陈家鹄,走上前问他:“怎么样,是空手而回,还是满载而归?”

  陈家鹄递上几页稿纸,“我有个方案,但还需要演算来证明。”

  海塞斯粗略翻看了一下,点头说:“1比25000,演算量并不大嘛。”

  “你现在有几个演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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