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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这是一条死亡之路!毁灭之路!自杀之路!不归之路!你休想把我骗去!”陈家鹄突然暴跳如雷,像机关枪一样对陆所长大声嘶吼,连发不止。

  陆所长退开一步,轻蔑地说:“这样的话我曾不止一次听汪精卫先生说过,难道你也是求和派?”

  陈家鹄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喘息着说:“我不是求和派,要投降我又何苦回国?你听错我的话了。”说着就近找了块墓石坐下,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陆所长在他旁边蹲下来,“是啊,我也是这样想,求和投降只要有一张乖巧之嘴和一颗奸诈之心即可,身在异国也不妨,何必漂洋过海、风雨兼程地回来?既然不是和,就是战!而你将要去从事的工作就是为了战,为了战无不胜,为了歼敌于千里之外!”

  陈家鹄埋头不语。

  陆所长继续说:“兵家言,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国军所以节节败退,绝非前线将士贪生怕死,而是——正如蒋委员长说的,我们是输在两样东西上,一是装备,二是情报。装备,是国力的象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过目前我们已从德国、苏联和美国采购了大批武器装备,组建了像第八十八师这样完全德式装备的铁师雄旅,还有特种坦克独立师、空战师,这些骁勇善战的尖刀部队,在中原与敌鏖战血斗,寸土不让,可谓初见成效。而说到情报,这也是一场战争,像破译密码,打的是智力战、人才战。我泱泱大国,人才济济,难道还不能迎头赶上?我们对你已有充分的了解,你是炎武次二的高才生,而现在日本军事密码就是从炎武次二的数学成就上建起来的,你是最适合来干这个的。你一定能够破译日军密码,为抗日救国大业建功立业。”

  陈家鹄猛地抬起头来,冷冷一笑,“你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了解密码吗?你知道破译密码是怎么回事吗?”

  陆所长笑道:“不知道,所以才如此恳切邀你加盟。你若今天不答应我,我照样还会登门邀请,那样的话我就是三顾茅庐了,你就是诸葛先生了。”

  陈家鹄瞪着他,“我永远不会答应你的,因为答应了你,等于是葬送了我的前程。”

  “老弟此言差矣,”陆所长摇头,“投身救国救民的大业,怎么能说是葬送前程?”

  陈家鹄高声说:“我说的是破译密码!你知道破译密码是干什么吗?是倾听死人的心跳声!你能听到死人的心跳声吗?听到了是不正常的,听不到才是正常的——这就是破译密码,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残酷的职业!你让我去干这个,不是葬送我的前程吗?”

  “言重了吧,你不就曾经破译过密电吗?”

  “那是偶然!”

  “对你也许是必然。”

  “没有必然的事!我刚才说了,密码破不了才是正常的、必然的,破了才不正常,才是偶然的。”

  “就算是偶然吧,偶然有一,就会有二。你想过没有,只要你再有一个偶然,给我军破译一部日军密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前线有多少将士将免于一死……”

  他们背后突然发出一声异响,好像是一只铁碗触地的声音。所长顿时噤口不语,迅即起身去坟墓后边察看,发现有一个流浪汉正捧着一只脏乎乎的铁碗,在啃吃食物。从吃的东西看,显然是搜罗来的祭物。此人必是个盗墓贼,而且就栖居在此。一座坟墓已经被他挖空,改造得像个工棚,聊以住人。

  陆所长立即冲上去,责问他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流浪汉听不懂他的国语,只是一味比画着一双脏乎乎的手,呜呜乱叫。陆所长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他想了想,不再理会这个流浪汉,转过身去,朝远处的老孙招手。老孙跑过来,陆所长在他耳边悄语几句。老孙看看那个流浪汉,将嘴巴凑到陆所长耳边悄语。陆所长显出很不耐烦的样子,瞪眼吼道:“别问我,这你还不知道吗,你是干什么的!”

  老孙诺诺地退开,向流浪汉走去。所长则招呼陈家鹄往山下走。陈家鹄扭回身去看老孙,他显然没有放下此事,不知道老孙会如何处理那个流浪汉,会不会把他带走?陆所长自语道:“见鬼了,在这种鬼地方,想不到还背后有人。”

  “他是本地人,听不懂你的话。”陈家鹄说。

  “听懂了也可以装不懂。”

  “他听懂了你会怎么样?”

  “这不是我的事,是他(老孙)的,让你放下顾虑跟我走才是我的事。”

  “你死了心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陆所长笑而不答,默然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暂时还不想说。”有点威胁的意味了。陈家鹄才不吃这一套,“我倒想听听你不该说的是什么。”

  “真想听?”陆所长微微笑道,“其实很简单,就是不管怎么样,你都得跟我走。”

  陈家鹄告诉他:“几年前那个像你一样的日本情报官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不一样,我不是日本情报官。”

  “对我是一样的,我依然是一样不想葬送自己的前程,面对的人依然是秘密组织的嘴脸,自以为是,过分地相信自己的权力和能力,不尊重别人的感情和意志。”

  “不,不一样!”陆从骏提高了声音,每一个字掷地有声,“他是你的敌人、敌国!而我代表的是你的祖国和无数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无数的父老乡亲,无数的亲人姐妹!”

  陈家鹄坦然应对,“是,你说得对,可我代表谁?我代表的是我,而不是你。你不能代表我,强求我去做一件我不愿做的事。”

  陆所长拦住对方去路,厉声喝道:“可你的国家需要你去做!”

  陈家鹄看看天空,像个美国人一样摊摊双手,看似无奈其实无所谓地看着他,“你不必这么声色俱厉,我不是可以吓唬的孩子。正因为我不是孩子,我知道我应该选择什么路,对国家和对自己才是有益的!”陆所长默然不语,只有冷笑。这是他第一次对陈家鹄发出冷笑。陈家鹄也不想再跟他干费唇舌,迈开大步往前走去。

  几百米之外,老孙和流浪汉,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在抽烟,闷声不语。看样子,两人似乎刚吵过架,又似乎言归于好了。老孙看对方烟快抽完了,又递上一根,“再来一根吧。”对方也不客气,一手抽着,一手又接过了一根,夹在耳朵上。为表示感谢,他让出自己的座位,请老孙坐。老孙谢绝了,用本地话问:“老乡,你在世上还有亲人吗?”

  流浪汉说:“啥子亲人,有亲人啷个会住到这儿来嘛。”

  老孙摁灭烟头,起身立到坟头,看所长他们已经走出墓地,消失在一棵大树背后,于是准备行动了。他刚才抽烟,其实就是在等他们走远,好行动。这会儿他掏出手枪,拉开枪栓,把手放在身后,朝流浪汉走去。说来也怪,老孙的身上看上去好像什么也没有,但其实是要枪有枪,要刀有刀,也许还有迷香、毒药什么的。

  老孙走到流浪汉身边说:“老乡,对不起了。”说着朝他胸背开了一枪。枪口冒着丝丝热气,老孙吹了一下,把枪收了,仰望天空。他不想看见死者临死前的抽搐,直到脚边完全安静下来才收回目光。死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生命已经化成一摊污血,钻进泥土。

  老孙蹲下身,把死者翻过身,发现死者睁着眼,便帮他抹下了眼帘,对他说:“老乡,你是为了保守国家秘密而死的,一路走好。来,我给你挪个位,我可不能让你像汉奸一样,死了都没人敢收尸,入不了土。”

  老孙一边说着,一边把尸体往坟洞里拖。优质的坟洞据说是冬暖夏凉的,但对一个死者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死者知道冷暖吗?

  有科学数据表明,在空旷无碍之处,手枪的响声可以传三千米远。老孙开枪时,陈家鹄他们至多相距五百米,陈家鹄不可能听不到。他刚才一直在思忖老孙会如何处置一个可能什么也没有听懂的流浪汉,当枪声打破坟地的清幽和阒寂,惊得无数的鸟儿扑翅飞起,陈家鹄已经猜到了处置结果。这个结果令他比鸟儿还要惊悸,他转身往山上跑去,要去看个究竟。

  陆所长挡住他的去路,“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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