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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他是凶手,是囚犯。淳朴的农村人胆小而思想简单,他们不想蹚浑水,因为不吉利。这个喜宴在他们眼中,充满污浊和晦气。

  在几十个亲戚的沉默里,胖胖黑黑的小山,穿着灰扑扑的西装,满脸喜气地放起爆竹。新娘接来了,一辆面包车停在田边。

  在几十个亲戚的沉默里,胖胖黑黑的小山,三步并作两步,牵着独眼龙新娘,走进新房。

  太阳落山,没有路灯,农房里拉出几根电线,十几只幽暗的灯泡,散发着橘红色的灯光。

  在窃窃私语的几桌人中,我猛地擦擦眼泪,提着两瓶酒冲进新房,一瓶交给他,互相碰碰,干掉。

  小山对我笑笑,我无法明白这个笑容里包含的情绪。苍白,喜悦,悲伤,愤怒,还有一丝淡淡的满足、解脱。

  我只能砸掉酒瓶,骑上车,踩二十公里回学校。

  小山的女儿起名小莉。前年我们在他家饭馆吃饭,女儿两岁。他1997年坐牢,2001年出狱,家里的饭馆早已变卖,赔偿给了疯狗家。

  小山一出狱,看到家里基本没有经济收入,三间平房租出去,父母和马莉挤在一间小破屋子里。

  他喝了几天酒,同马莉离婚,借了点儿钱留给父母,自己坐火车去天津闯荡。

  中间路过南京,我请他吃饭。

  他打着赤膊,胸口一朵火焰文身,大口喝着二锅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问:“你去天津有什么打算?”

  他说:“跑运输,起码把饭店给赎回来。”

  我问:“马莉呢?”

  他说:“我亏欠她,现在还不了她,不管她嫁给谁,等我回老家,一定给她一笔钱。男人什么都不能欠,当然更不能欠女人。”

  我已经欠了好几个女人,没资格说话,狠狠喝了半瓶。

  他把喝空的酒瓶砸到地上,拎起破旧的包,说:“不用送。”

  扬长而去。

  然后九年不见。

  由于我家搬到市里,所以回去就很少到老家。直到这个国庆,我去走亲戚,路过那家饭馆,发现它又属于小山了。

  我与他们再次相遇,马莉一直没嫁人,和小山2007年复婚,2010年小莉两岁。

  想来想去,我只是陪伴他们的一颗暗淡无光的星,无法照明。

  我是小学班长本子上记录的不睡觉的人名,是被自己吞下肚子的考试答案,是骑着山地车来回奔跑的下等兵。

  梁山伯没有下跪,他休了祝英台。可是祝英台待在原地,远远想念着梁山伯,一直等到他回家。

  他们的两次婚礼,一次我有幸参加,是在几十个亲戚的沉默里,胖胖黑黑的小山,三步并作两步,牵着独眼龙新娘,走进新房。太阳落山,没有路灯,农房里拉出几根电线,十几只幽暗的灯泡,散发着橘红色的灯光。

  第二次据说没有操办。不过,他们毫不遗憾。

  至于马文才,已经不是这个故事里的人了。

  而那些如流星般划过我生命的少年,有的黯然颓落,有的光芒万丈,从这里依次登场。

  2.有时候我们失控

  我感觉随时处于岩浆边缘,硫黄的气息充盈车厢。我把这个称为:

  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很多人开车都有路怒。

  第一级别为微路怒。还是能控制自己情绪,不会被影响到,嘴里嘀咕两声,该怎么开还是怎么开。主要还是碰到实在不符合规矩的,才会皱眉吐点儿脏话。我认识一个女孩,就是微路怒,碰到硬插的、突然变道的,就连续小声喊:“哎呀哎呀王八的蛋蛋呀。”虽然焦躁,还不至于脑门充血。我把它称为: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第二级别为大路怒。只要有点儿动静,就有发飙的迹象了。但针对的主要还是影响到自己的车辆。开始有肢体动作了,按喇叭,拍方向盘,升级一点儿是摇下车窗吼两嗓子。和微路怒的区别是,已经开始有报复的冲动。比如你别我车头,要有机会我就也别你一下。但语言还处于单调状态,集中在“他妈的会不会开啊”“想死找别人的车去”“奔丧也没你这么赶”“按你大爷的喇叭”“傻X”。丹田已经燥热,胸腔已经点燃。我把这个级别称为: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第三级别为暴路怒。有个哥们儿,坐他车比较折磨。有次我在副驾,从上车开始他的嘴巴就没停过。大声地骂:“破车双黄线变个屁呀,滚犊子又变回去了,想骗老子追尾是吧,狼心狗肺的杂碎儿!”我抬头定睛一看,前头没车,再仔细看,前方两百米处,有辆奥拓的确又变道了。是的,我没看错,前方两百米。到了这个级别,就算没有被影响,怒气抵达一切视力所及范围之内。我感觉随时处于岩浆边缘,硫黄的气息充盈车厢。我把这个称为: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第四级别为疯路怒。真实经历,坐出租车,被一辆私家车别了车头。司机雷霆震怒,以每分钟两百多字的频率,一边连珠炮骂娘,瞪眼珠吹胡子,一边猛追几百米,硬生生追上去,别回车头。别的同时冲对方喊:“行不行啊你不行回自己家客厅开去!”我还有个朋友,从上海沿着沪宁高速到无锡,快要到出口了,被开宝马Z4的女生闪了多次远光,结果眼珠血红,跟着她车屁股一路远光,一路咆哮冲到镇江,以女生服输减速让他先过才结束。然后再掉头回无锡。我把这个级别称为: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陰山。

  以前我是第二级别的,大路怒。2005年北京大雪,从高速回南京,虽然在意路沿,但还是想超个车,导致在高速上回旋720度。幸好后面的车都开得很慢,没有发生严重事故。

  惊魂未定之后,无论碰到什么样的车子违规,我都不会吭声,想超我就松个油门,想变我就让一个车头,闪我就让,不该开远光的绝不开远光。

  因为人在车上,车在路上,随便一个失控,就比摔跤严重得多。

  没什么好怒的,大家都想赶时间,但我不想赶着死;大家都想抄捷径,但我不想抄末路。

  不算夸张。就算一辈子不会出事,但生气容易折寿,也不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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