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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人的命有时就像倔强绵长的松花江水,就是让冰封了上头,冰下依然有热流涌动,奔流不息。三天后,鲜儿醒了,她喘着气喃喃地说:“我饿了……”传武大喜,问:“你说什么?”鲜儿说:“我饿了……”传武跪在排子上,眼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旋即像疯子似的哭喊着说:“鲜儿活过来了,活过来了……”老独臂听见没回头,让二招端了饭菜送进棚。棚子里,传武死死地抱住鲜儿,哭着说:“姐,咱都是死过几回的人了,阎王爷都不稀要啊,你怎么就是想走那条道啊?姐,你到现在还没有个家,咱们自己的日子还没开始,我要让你有个家,这辈子咱俩再不能分离了!”

  江岸上,马贼小旋风带着全副武装的部下骑着马急驰。小旋风朝天鸣了几枪,大声冲排帮喊着:“赶快靠岸!”木排上曹三大惊失色道:“老独臂,你看,这是小旋风的人马,怎么办啊?”老独臂也有点慌神道:“怎么遇见他们了!江面太瘦,他们说上来就上来,谁也挡不住。”曹三说:“那就认头了?让他们随便抢?”老独臂说:“也不用怕,他们劫财不劫命,弟兄们身上也没多少钱,让他们看着抢吧。伙计们,身上的钱能藏就藏,不能藏就让他们抢,千万别招惹他们!”曹三急了说:“你们都好说,我呢?这一道上的使费都在我腰里,往哪儿藏啊!”

  传武灵机一动说:“独臂爷爷,快,让大伙把我捆起来!”众人莫名其妙。老独臂一拍大腿说:“对!把他捆起来!”大伙面面相觑,不知何意。老独臂吼着说:“还发什么呆?大伙把钱都藏到他的裤裆里,把他绑到排杆上!”大伙这才恍然大悟,赶忙行动,捆人的捆人,藏钱的藏钱。鲜儿也急火火地从灶底操起灰来涂了满脸,扮成一个厨娘。

  木排靠向岸边。小旋风等人下了马,跃上靠近岸边的木排。两个马贼端枪威胁着众人,小旋风指挥着其余的马贼搜查着。马贼开始了疯狂的劫掠,却没搜到几个钱。小个儿喽啰走近小旋风说:“妈了个巴子,遇到一伙穷鬼!”

  这时被绑在排杆上的传武大叫道:“瓢把子,小弟也是绺子,失手了,叫他们绑了,大哥救救我!”小旋风走过来,围着传武转着,笑着说:“啊哈,原来你也是绺子?看你这个熊样,你们大伙看看,像不像尿了炕让他妈打屁股的样子?啊?哈哈……”马贼们都笑了,附和道:“像,太像了!兔崽子还想吃这碗饭?奶毛还没干呢!”

  小旋风说:“妈了个巴子,绺子遇绺子不救,这个道理你也不懂吗?行了,你就在这儿凉快吧。伙计们,这儿水浅,走人吧。”说罢,率众跳下排子。马贼们骑上马扬长而去。众人这才把排杆上的传武解下,纷纷道谢。曹三拍着传武的肩膀说:“你小子,行,还有点心眼儿胆识。”

  老独臂把传武叫到跟前,说:“孩子,看起来你不愧是朱开山的儿子,有胆识。”传武说:“我也是逼急眼了。”老独臂说:“鲜儿这孩子也是命大,怎么就好了呢?爷爷有点对不住你们。”传武说:“爷爷,我不怪你。”老独臂说:“不是爷爷心狠,出来闯世界,靠谁都不行,就得靠自己,有了灾有了难你就得自己在刀尖上滚,滚过去就是活命,滚不过去别怨谁,这就叫闯江湖。有人帮扶你那是你的造化,没人帮扶也别怨天怨地,因为谁也不欠你的。我的这些话你听了也别心凉,不好听可是实情。我的话你听明白了?”传武点着头说:“爷爷,我都听明白了。”

  3

  一场秋雨洒落,带来了阵阵寒意。朱开山一家人散坐在堂屋内,看着这绵绵的秋雨发愁。文他娘说:“都什么时候了还下雨?这雨来得不是时候。”那文说:“娘,下雨对庄稼不好吗?”文他娘说:“你除了唱小曲弹弦子还懂什么?”传文说:“其实弦子也弹得不怎么地,嘣嘣嘣,嘣嘣嘣,怎么听都像弹棉花。”朱开山说:“说你们没见识还不愿意听,那文的弦子弹得好哇,一打耳朵就知道,那是经过名师指点的。”

  那文说:“那可不!我阿玛那是花了大银子,专门从北京请了给名角儿捧弦子的师傅把手教的。就我弹的这弦子,你满东北找吧,没第二个。”朱开山说:“那文,你哪儿都好,就是这个不谦虚,什么时候能改?你们当格格的都这德行?”文他娘说:“可不是,说起话来云山雾罩,得拿簸箕簸着点。”那文说:“娘,为什么?”文他娘说:“秕子多呗!”那文说:“秕子多怎么了?”文他娘说:“秕子多就是实成的少。”那文说:“呀呀娘啊,你就说我实话少不就得了?拐这个弯儿啊!”

  朱开山忧虑地说:“这场雨过去霜期怕是要提前来了,咱们家种的大豆多,要是真的提前那可是要命的!”传文说:“那怎么办?”朱开山说:“没别的办法,只能往地里扛苞米秸子沤烟抗霜了。”传文说:“咱家种的豆子多,那得多少人扛,多少人点火啊!”那文说:“那就未雨绸缪啊!”文他娘说:“那文,你又说了个什么词儿?”那文说:“未雨绸缪。”文他娘说:“什么意思?”那文说:“就是说天还没下雨,先把门窗绑牢。也就是提前做好准备的意思。”文他娘说:“啧啧,还说俺说话拐弯儿呢,你这弯儿拐到高粱地里去了。”

  朱开山说:“那文说的有道理。传文啊,你早下手做点准备,备好秫秸,多备一些,雇些临时伙计,工钱咱给厚着点。”传文说:“那得雇几天?”朱开山说:“谁知道那天霜降?怎么不得十来天?早点准备好。”文他娘对那文说:“叫你未雨绸缪着了。”那文说:“那是,学问总是有用的,我的书底子,那是两个举人……”文他娘说:“又来了!拉你的风匣去!”

  元宝镇街口两边,朱家、韩家两挂马车都在招工。传文一看韩家的伙计就来气,他憋足劲,站在马车上吆喝道:“想做工的跟我走啦,我按今天的最高价码出工钱,吃的就不用问了,顿顿猪肉粉条子大馒头,管够造,隔三差五还有鱼,晚上还有小酒。这样的好事到哪儿找啦,还等什么?快上车啊!”

  街口另一边,原来围在韩家马车前的一伙打短工的吵吵嚷嚷跑过来,跳上车。传文刚要赶着马车走去,一个打工的气喘吁吁地跑来,对车上的人说:“都到那边去,老韩家出的价码更高,到那边去!”大伙又纷纷跳下马车,跑向远处的马车。传文跟了过去说:“喂,都别走啊,俺再加一毛!”

  如此三番开始了拉锯战,打工的人跳下这车又上那车,折腾个不清。干脆在两车中间蹲着,看两边抬价。传文到底顶不住了,愣愣地看着对方把人拉走,一个也没雇,叹了口气,赶着马车自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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