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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珍叫我把你的镜头全部删剪。”

  嘉扬一怔,会不会她也听到甚么?

  “她警告我,如果给你知道,就开除我。”

  “你不怕?”

  “我拿救济金生活时都未曾怕过。”

  “你也别太欺侮她。”

  “她若是十年前的珍伊娜,我可不敢得罪她。”

  “世态炎凉。”

  “喂,我还有约会,对不起,再见。”

  外头有年轻女子等他,高度才到他腋窝,二人高高兴兴寻欢去。这叫做自由?不擅于处理自由比没自由更可悲。

  那一个晚上,珍都没有找嘉扬说话。

  第二天一早,嘉扬正整埋好行李预备飞香港,珍伊娜走过来,把一张飞机票放桌上,“嘉扬,任务完毕,你可以回家了。”意外得叫嘉扬瞪大双眼。

  “接着的旅程,我自己会跟,至于薪酬,全数照付。”彭嘉扬被解雇了。嘉扬不想多讲,顺手拾起飞机票。

  “你不问理由?”

  “不是工作完毕收队吗?”

  “你心知肚明。”

  为免事情变得丑陋,嘉扬说:“我还有事做,珍,多谢你赏识提拔,后会有期。”

  此时此情,说这番话,好似有点讽刺,但嘉扬是真心的。正等于此刻的她本来可以解释:“是老板不要你,不关我事”,那岂非更加火上浇油。她并没有取过那张飞机票,拎起行李开了门就出去。

  耳畔还听见珍冷笑一声:“那约翰森是甚么东西!ABC数人物,哪里轮得到他。”

  一个人总不能一失意就骂其它人不是东西,他虽不是东西,倒也正操生杀大权,脾气不好,真是事业上一大障碍。

  迎面碰见麦可,“咦,一早你去哪里?”

  “珍叫我滚蛋。”

  麦可吃惊,“我送你到飞机场。”

  嘉扬无奈,“太远了,她或者需要你。”

  麦可点头,“嘉扬,你会成功,你懂得替人着想。”

  “还剩下多少站?”

  “香港、曼谷、吉隆坡。”

  “祝你们好运。”

  “嘉扬——”

  “你知我电话号码。”

  麦可送她到门口,替她叫了出租车。

  嘉扬上车走了。

  沿途她闭目养神,不发一声,可是电话响起来。

  “嘉扬,我是约翰森,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嘉扬问:“是麦可说的?”

  “麦可是谁?”他仍然不记得摄影师的名字,“我与珍伊娜了解过情况,嘉扬,此刻你并非听令于她,毋须离开,你已是我的手下,记得吗?”

  嘉扬立刻说:“一组人在外工作,亲密好比恋人,一旦猜疑,必无善果,何必勉强。”

  “是,你譬喻得很好,这样吧,你立刻到纽约来见我。”

  “我想告三天假。”

  “干甚么?”

  “回家。”嘉扬十分坦白,也不怕人说她幼稚。

  “想家了,”约翰森的声音忽然温和,“你去吧,星期一纽约见。”

  一个人走运的时候真是风调雨顺,心想事成,非要把握这机会好好努力工作。

  到了飞机场,嘉扬走到柜台,取出信用卡买了张头等票,约十个钟头后便可回家。

  时间未到,她进贵宾厅喝杯啤酒。

  一坐下,就有人过来搭讪,“小姐你好,我请你喝香槟。”

  一身酒气,已经酩酊,因是日本人,更加讨厌,嘉扬不去理他。

  “你想结婚?也可以,我们立刻到拉斯维加斯去。”

  嘉扬正想发作,已有人前来解围,把那人推走。

  又有人用英语说:“你是中国人吧。”

  嘉扬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华裔年轻人,一套西装剪裁合身,无比优雅。

  她点点头。

  他坐过来,“我叫陈在豪,在温市交易所工作。”

  “彭嘉扬,记者。”

  “我见过你的面孔,你曾报道一宗狂汉杀妻儿再自杀的新闻,令我印象深刻。”

  “那的确是一宗惨剧。”

  “不,”年轻人仰起头想一想,“是你秀丽的脸上那种愤怒与无奈使我感动。”

  嘉扬不由得摸摸面孔。

  “我对自己说,我希望结识这位小姐,四处托人,结果,朋友表妹的姐夫的同事与你熟稔,待他答应做介绍人的时候,你已出差到非洲。”

  嘉扬微笑更正:“南美洲。”

  “没想到在候机楼碰到你。”

  “真巧。”

  “你晒黑许多。”

  够了,嘉扬不再回答,摊开报纸看起来。

  上了飞机,才发觉年轻人坐他身边。嘉扬疲累到极点,几乎立刻昏睡。

  年轻人光是看着她的睡姿就很开心:从来没有女子睡得更加失态:仰着脸,张大嘴,呼噜呼噜,但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她浓眉长睫,轮廓鲜明,愈失态愈天真可爱。

  嘉扬耳畔隐约听见侍应生说:“彭小姐,用餐了”,“彭小姐,可需要冰水毛巾”,“彭小姐,多要一个枕头吗”……

  她自太平洋一边睡到另一边。飞机在跑道煞停她才睁开眼,看见那年轻人对牢她笑。蓦然嘉扬不知身在何处,咦,这是谁,难道她已婚,他是她丈夫?

  要呆一会儿,神志才慢慢苏醒回归,呵,想起了前尘往事,她是一名记者,现正回家,眼前之人不过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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