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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周太太几句话说到我心坎里去。

  “再露骨点也不妨,咱们家有客房,要不要搬过来?你这里没人服侍。”小棋进来愉快地说:“这只大猫与我成了朋友。”

  小棋,为着小棋。

  “待我考虑一下。”

  这时令棋进来放下药,忽然之间,非常亲昵地说:“他就是这样,总担人千里之外,怕难为情,还会脸红呢,一下子耳朵便烧成透明。”

  周太太即时笑说:“只有你了解他。”

  真的,我诧异了,面孔红起来了,低下头。

  周太太说:“我就是觉得方先生这点好,人家是正经人。”

  小棋也说:“我也喜欢方叔叔。”

  她们三位都对我这样,我更加结巴,说不出话来。

  令棋一笑,“我先走一步。”

  “大家一起吧,让方先生休息。”

  小棋手上忽然多了一部小本子,“方叔,是你掉在墙角的。”

  她将它搁在我枕头边。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考究的记事本子。“哪处墙角?”我追问。“那边。”小棋指一指。

  啊不可能,天天睡不着都踱步,这间房能有多大,每一公分都被我巡遍,从没见过这部小册子。

  但孩子是不撒谎的,况且这是一件与她完全无关的事,又何必说谎。

  小棋是个异常的孩子,我一定要接近她,如要得到更多安琪的消息,必须接近她。

  我把小册子握在手中,“我收拾一下就过来。”

  周太太说:“我让老周来接你,六点正好吗?”

  我点点头。

  她们一行三女性离去。

  我才有空查阅小册子。

  册子的面是真皮的,印着路易维当独有的花纹,只有十公分乘十四公分大。

  里面有数十页薄薄牛油纸。

  这种配件是很贵的,安琪生前不是用不起,不过多数选大件头的公事包之类,从没见过她有记事本。

  我不是个不细心的丈夫,安琪也很体贴,时常注意她的举止。

  但在她去世一年后,我发觉她越来越似陌生人。

  是她托小棋一步一步地向我展开她的真面目。

  我紧张地翻开第一页。

  一颗心似要从胸腔中跃出来。

  第一页上,端端正正地写着:金德寿律师行。电话三零四七五,遗嘱、屋契副本、离婚申请书。

  我张大嘴。

  顶梁骨上走了真魂,两颊上的肉不受控制,籁簸不住地科,大量汗浆自手心涌出来。

  我死命闭上眼睛,只见金蝇狂舞。

  再张开双眼,仍然看到那五个字:“离婚申请书。”

  安琪要同我离婚!

  我发了狂。

  一把掀起被子,立刻拨电话找金德寿律师。

  顾不得了,既然她要我明白一切,我非去了解真相不可。

  匆匆披上外套,前往商业区。

  我的心脏似要随时爆破,涨鼓的感觉难受,一阵阵抽搐、放松,又再扯紧,这样的苦怀,叫我怎么忍受,坐在街车内,我再翻开第二页。

  一共四个号码,包括她银行户自,信用卡,以及保管箱的号码。

  第三页上写着的血型,身分证,护照号码。

  一点不错是她的笔迹,圆圆的,独特的,似一个孩子,我们念英文书院出身的人,中文字都写得怪怪。

  已不能再翻阅下去。把小本子收在内袋,街车已到目的地。

  昏昏沉沉撞入金德寿律师行,几经艰苦,申明原委,也许是运气,办事的那位书记竟没有出去,临时亦有空接见我。

  我把身分证明书一股脑儿抖出给他看。

  他沉默良久,面色恻然,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终于他说:“本来呢,客人的文件内容我们不方便透露,但方先生,你是当事人,况且陈女士已不幸去世——”

  “她……真的申请同我离婚?”

  “是”

  “我怎么不知道?”

  “由陈女士单方面申请亦可,本来已决定由本律师行寄出给你签名,但后来陈女士希望能够说服你。她一直颇为踌躇。”

  “真要同我离婚?”

  “我想不会错,文件在此。已签好了名字,陈女士说,她从美国回来,即可同阁下来补上签名式。”

  安琪要离开我。

  在她的飞机失事之前一星期,她签署正式文件,要离开我。

  一点迹象都无,我一直觉得她深爱我,关怀我,一直,一直一直。我以为咱俩可以白头偕老。

  我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定是做梦,梦醒了,一切成为过去,安琪仍是我的安琪,快快活活叫我下班在街角等她去吃刺生。

  “方先生方先生——”

  我低下头。

  疲倦地说:“遗嘱呢,可否给我过目?”

  那位书记露出很诧异的神情来,又有点尴尬。

  他不得不说:“遗嘱不是给方先生你的,其中没有你的名字。”

  我霍地站起来,“给谁?”

  “恕我不能透露。”

  我强忍着颤抖的声线,“那我将她保管箱中的东西交出来。”

  “不,方先生,那不重要,财产顺理成章属于你,陈女士遗嘱里说的不是这些。”

  小棋说什么?

  忘记整件事。

  忘记它,从头开始。

  不要错爱,忘记整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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