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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一个人,不能幼稚一辈子。我十七岁了。”

  “我也快十七岁了。”我说。

  “但是男孩子不同,男孩子多数是迟熟的。”

  玛丽现在居然安慰起我来了,受不了。

  “你脸上的那些小疮疤呢?它们也失踪了。”

  “我每天洗脸洗得仔细,又看医生。”她笑说。

  “几个月不见,玛丽,你的难题好象全部解决了。”

  “是的,除了担心考试结果。”她答。

  “我倒不担心,我已经尽了所能。”

  “我想你会考得好。”玛丽夸奖我。

  我耸耸肩,“我们去看戏吧。”我说。

  谁也不愿谈到考试。

  我们去看了一部笑片,笑得绝倒,什么烦恼都忘了。

  这种电影,不要说四块七值得,七块四才行。

  它令我笑了两个钟头,我抓紧了玛丽的手。

  我们象小孩子一样的回复天真活泼。

  散场出来,我把手插在裤袋里,与玛丽散步。

  这个时候夕阳西下,我们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你有想到死吗?”我问:“年纪大了,便象这影子一样。”

  “死?没有。我很年轻,而且身体又好。”

  玛丽很诧异的看着我,她不明白。

  “死终有一天会来的。”我说:“而且不知道几时。”

  “我很少担心这一点。”玛丽还是重复。

  “你连想也不去想它。”我有点生气。

  “想它作甚?”玛丽说:“想一千遍它还是要来的,你说的,不是吗?我不笨,我只是不想它。”

  “那你就很聪明了,我不行,我怕死。”

  玛丽笑,“唉,你真是越来越疯疯癫癫的了。”

  我也笑,“事实上,你或者讲对了。”

  “哼!”玛丽哼了一声。

  “今天以后,你打算怎么样度过?”我问。

  “我不需要找工作,那是比较好的。”玛丽说:“我会叫妈帮我买一点衣服,带到外国去。见见朋友。”

  玛丽接着说:“在外国,做平时要做的事情。我实在太开心了,现在松了下来,我得享受一下。”

  “享受?”我说。

  “是,睡得很晚才起来——先一阵子,我每天五点钟起床温习。看电视、看电影、看漫画。例如溜达,我太开心了!”

  “你看上去的确是很开心。”我说。

  “以前我们部象一部机械,现在不同了,念大学,至少两年或一年以后,我可以选比较喜欢的科目。”

  “是,那是好得多了,度过了这些日子。”我附和着。

  “你倒不见得有多兴奋呢。”玛丽说。

  “我是一个麻木的人。”我拍拍胸口。

  “你这叫做神经病。”玛丽笑说。

  “你会不会织毛衣?”我问她。

  “会一点点,但是不会收放。为什么?”

  “我已经十六七岁了,从来没人为我打过一件毛衣。”

  “你要我织一件?”她掩着嘴笑。

  “你可以吗?我的意思是,一些女人织几年也织不出一件毛衣来,多可怕。”

  “我会尽量织好。你喜欢什么颜色。”

  “你真的为我织?”我问:“真的?”

  “并不会太困难吧?”玛丽说:“放心好了。”

  “这是我的愿望。”我说:“现在就快实现了。”

  “千万不要太开心,现在连毛线也没有买呢。”

  我笑了。

  “但是我也知道一些男人,直要女朋友织这个织那个,结果他有十几年不用买毛衣。”她还是笑。

  “啊,玛丽,我们必须要信任对方。”我无可奈何的说。

  “我绝对相信你的,我们毕竟认得那么久了。”

  “那么你就开始动手吧,买红色的毛线。”

  “你喜欢红色?”

  “不,但是红色你也可以穿,当我们吵架的时候,你可以收回去自己穿。”我说。

  “但是我们必须要信任对方。”她说。

  “好的好的。”

  于是我赚了一件毛衣。但是我十天没看见蔡小姐了,她一定还在学校里,她要教低班的学生。

  我去学校看她。她在地理室里坐着。

  我在操场那边的窗口张望她。她没发觉。

  她低着头改簿子。穿着一件黑色的半截裙子,咖啡色的丝袜。她有漂亮的足踝,那种孩子气的半跟鞋非常适合她的。她的衬衫外面罩着件小背心,又是黑色的。

  课室里没有人,这一定是她的空堂。

  我站窗外有十分钟之久。

  然后,我敲敲玻璃窗,她抬起眼来。

  “哎呀,”她轻轻说,“请进来。”她放下了笔。

  窗口很低,有时候我们男孩子从窗口爬进课室,但是我想这是不礼貌的,故此我兜了一个大圈子,从门口进去。

  蔡小姐站了起来,她问我,“有空来走走,是不是?”

  我点点头。我不是她的学生了,我毕业了。

  我的态度比较轻松一点,我说:“我来看你。”

  她指指身边的椅子,“请坐。”她微笑说。

  “谢谢你。”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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