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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呆呆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我个人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她只看见一大堆学生,满满的坐在课室。

  有时候我真烦躁,这种丧失个体的生活。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几乎是不存在的。

  学校给我一个号码,考试写号码,交学费写号码。

  一个可恶的号码世界,叫我受不了。

  还有甚么是代表我自己的呢?没有。

  每个学生一套校服,同样的发式,同样的年纪。

  我是蚂蚁当中的一只,没有生命,只是行尸走肉。

  我连这世界都恨上了。

  幸亏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父母了解我。

  我有一间很好的房间,我可以躲起来。

  只有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我觉得自由。

  不管听唱片也好,看裸女杂志也好,还能享受一下。

  有时候我可以躺在床上很久很久,想蔡小姐的一个动作。

  那个动作象电影胶片的重复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在我脑里出现,就这样,我享受一整个下午。

  功课很紧,但是我还可以应付得过去。

  还有两个月我就毕业考试了。

  真是快,糊里胡涂的中学就毕业了。

  这没有太突然,一升中学我就知道总有毕业的一天。

  我也没有觉得前途茫茫,父亲早已替我准备好了出路。

  去外国升学,爸说。

  他心肠是很硬的,爸说男孩子孵在家中没有用。

  他自己十八岁便离家做生意了。

  爸说得很对,一个男孩于,在家整日价“妈长”“妈短”的,有什么好处?没几年便变软脚蟹了。

  爸说他打算把我养到二十一岁,以后的生活他就不负责了。

  如果我到二十一岁还不能自立,我干脆自杀。

  廿一岁还靠父母,与蛀米虫一模一样了,有个屁出息。

  我父亲是个好父亲,他非常有原则。

  不过母亲的心肠就软得多了。有一次她用很小的声音问爸:“他可不可以在这里念完预科才出去?”

  爸答:“不可以。”

  我的前途早已经预算好了,我知道。

  我会到外国去念几张文凭回来,硕士或是博士。

  爸不会接受学士,他自己才中学毕业。他希望儿子在大学里多浸几年。

  所以我是逃不回来的。我一定要完成学业。

  但是文凭对我以后的半辈子太有帮助了。

  我将来的养妻活儿全靠它们了,扬眉吐气,满足父亲

  所以我一毕业就得办手续。大概可以在家耽到七月份,我爸叫我去赶八月的学期,假使来不及,那么二月去也是一样的。

  我不太喜欢外国,但是我想我会习惯。我才十六岁。

  我的担子很重。不过有些同学的担子比我更重。

  她们得出来工作,帮助家庭。

  我是比较幸运的,所以我感激父亲。

  玛丽说:“你走得这么快”她闷闷不乐。

  “我们分别的日子很近,只有数个月罢了。”

  玛丽又说:“我可以跟你去吗?”

  “我可以照顾你,担是你必须与你父母商量。”

  就是这样。生活是简单的一件事。

  而我想到,当我离开了这里,我就见不到蔡小姐了。

  想到这种地步,我的心会很酸一阵子。

  时缘不巧,所以我永远只好看着她,做她的学生。

  还是不要奢望太多吧。

  当我还可以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拼命的看她。

  有时候蔡小姐把头发扎在脑后,梳得很整齐。

  天气非常的冷,她围了重重的围巾。

  她又带来了一只小小的吹风暖炉,偷偷的放在桌底下。

  可怜的蔡小姐,象她这样的体格,怕冷是必然的。

  但是她穿得不臃肿。

  忽然一天,她穿一件中国丝棉袍回来,大家都呆住了。

  她是这样的漂亮。那件袍子是紫酱红的,一个小小的寿字花纹,长度到小腿。

  于是女同学都交头接耳的谈论她。

  她实在是这么的好看。

  不过妈妈开始觉得我有点不对劲。

  “你为什么不出街玩玩?这是假期啊。”她说。

  “不想出去。”我没精打采的说。

  “你又耍什么花样了?”妈妈瞪起眼睛看我。

  我小的时候,凡是有求达不到,就装死相。

  所以妈现在又以为我在闹别扭,不服贴。

  “零用钱不够?”她问:“要买新东西?倒是为什么?”

  我想我这个要求,他们可不容易办到。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出去而已。”

  “那么叫玛丽来陪你。”妈忽然得了个主意。

  “不行不行,千万不要叫她。”我跳起来。

  “玛丽是个好孩子,你不要对她太冷淡。”

  她自顾自打电话去了。投到一刻钟,玛丽就来了,我想我是喜欢她的。

  “玛丽,”我说,“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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